第100章
“既然你现在知晓了,就该好好活着。”尉迟敬抬手轻轻拍了拍盖在程雪案身上的被褥,就像是父亲哄睡着襁褓中的新生儿那般温柔,“如果洛姑娘不愿意见你,那你就快点养好身体主动去见她,趁早把这个好儿媳给我哄回来。”
程雪案猛地抬眼,深邃的眸底涌动着一股不可言说的复杂情绪。
两个人互相对视着,仿佛能从对方的眼底望见十余年前马革裹尸的战场,那是他们曾经生死与共过的地方。
沉默良久,程雪案眼底重燃起了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气和胜券在握的欲望,然后他回望着尉迟敬那双同样热血的眼眸,沉声道:“尉迟先生,可否为我写一封信,寄去京城,我王兄手中……”
第87章 婉拒
寒冬将尽,云落城覆雪如银。北风卷着冰霜穿街过巷,吹得坊间酒旗瑟瑟作响。街口的石狮子都罩了棉套,檐角的冰锥低垂如剑,整座边陲小城在这岁末时分,显出一份格外清寂的安稳。
其实程雪案的伤早已无碍,但他迟迟都没有回到京城,而是厚着脸皮赖在云落城里,期间风眠有来赶过他几次,都被程雪案以“奉旨暗访边城治安、查巡风纪”为由堵了回去,他说得那般四平八稳,无懈可击,但周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不过是舍不得走。
舍不得的,自然是那位貌美如花的春风酒楼老板娘。
自从云落城外发生了那起爆炸的伏击后,云落城内外都对这位京城来的贵客分外好奇,尤其对他与洛掌柜的关系更是议论纷纷,不过这都不影响洛迎窗每日对乡亲们笑脸相迎,却独独对程雪案仿佛视而不见一般机器冷淡。
但是,程雪案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脸皮。
在洛迎窗的经营有方下,原不过是城中一隅寻常所在的春风酒楼,如今的生意更是蒸蒸日上,比当初在京城简直是有过之而不及。
程雪案偶尔在楼上无声静坐,只要听着她吩咐厨房、安排账目,便已经很满足了。他有时会凑上去同洛迎窗搭话,但对方多半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的,渐渐地,程雪案便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等候着一盏茶凉,一炉香尽,仿佛能从洛迎窗的举手投足中找到世间最温柔的光景。
然而,洛迎窗却从不曾多看他一眼以外的情意。
程雪案深知洛迎窗这是还在恼自己,但他反而觉得庆幸,至少在洛迎窗的观念里,自己还值得她发发脾气。
眼瞅着春风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好,程雪案总觉得自己也该为洛迎窗的事业出一把力,正巧赶上玄辰帝派墨循来给自己送点补品,他正好安排刚抵达云落城的墨循,马不停蹄地为自己处理些事宜。
“你快去联络下南昌盐商、豫州绸行和临江胡家粮铺,以我的名义去跟他们谈笔生意。”
墨循刚把一大车补品拉进了程雪案的庭院,屁股还没沾上板凳,就又要出门了。
“二殿下,您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啊?”
“春风酒楼的名声远扬,仅仅在云落城经营太可惜了。”程雪案拿过地图,在墨循面前比划了几下,“我想替洛儿联系下周围的商户,最好能换来春风酒楼在各地设置分店的通路。”
墨循眨巴了眨巴眼睛,他对经商之道没什么研究,本以为跟自己一样只懂得用兵习武的自家二殿下也是一样,没想到他还能帮上酒楼的忙,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原来他家二殿下追娘子也是动脑子的!
“……二殿下,没看出来,您还挺有商业头脑?”
程雪案被墨循这样一调侃,倒是少见地有些害了羞,立刻慌乱地把人赶了出去:“废什么话?软的不行就给我来硬的,趁早给我扩出地契,把老屋修缮好,人手也要全部安排妥当,等我跟洛儿商议之后,再选个春后开市的好日子。”
腊月初六,云落城雪下得紧,巷口的石板被踩出道道浅痕,酒楼却依旧客满为患。
后堂里,洛迎窗翻着账本,轻皱眉头:“临江分号的地契谈得不顺,粮价、人工都压得紧,我那边的人还没稳。”
就在程雪案悄悄紧锣密鼓地帮洛迎窗张罗扩店之事时,洛迎窗自己也正好同他想到了一处去,只是她这边的进展并不顺利。
这几日以来,流筝见洛迎窗为了店里的经营百般发愁,有些于心不忍,劝解道:“若不然……再缓一月?”
洛迎窗接过流筝递来的安神茶,却是轻轻摇了头:“年后若不能开张,就错了最旺的头一批生意,会损失一大笔流水的。”
流筝绕到洛迎窗的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按压着,轻声一笑:“姐姐,咱们经营春风酒楼的本意也不是要挣大钱,你何苦过度劳累,惹我们心疼啊?”
“我倒是该心疼心疼你,快回屋休息吧,不然小王爷又该背后说我的不是了。”洛迎窗抬手覆在流筝柔软的手背上,莞尔一笑,“我可得替我的小外甥小外甥女多挣些金元宝。”
被洛迎窗这样一调侃,流筝却是害羞了。
洛迎窗瞧流筝那副小女人的模样,便知道楼叙白真的把自己的妹妹宠爱得很好,心头不由一热,轻轻靠在她的怀里,抬手掐了掐流筝有些发胖的可爱脸颊:“看到你这般幸福,我真的替你感到开心。”
流筝也抬手捏了捏洛迎窗的小鼻头,轻笑道:“姐姐也会收获自己的幸福的。”
姐妹俩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回房了,当夜,洛迎窗连夜修书三封,一并托熟人送出,不解决开设分店的事宜,实在很难让她放松下来。
信件寄出后,临江地头的地保本不肯放人,后来不知为何,家中子侄突然被推举入官学,转日便急切来求签字,口口声声说愿让三分。
当然,这其中的缘由洛迎窗自然是不知晓的,不过既然对方愿意退让,她也就欣然接受。
其实,在洛迎窗请求熟人相助之前,程雪案已经提前十日将那处分号地契买妥,银两是以云州某商行之名出资的,落款姓氏完全让人联系不到同他堂堂玄戎二殿下有什么关系。
而原本矗立在新店门前的两棵老槐树,也被程雪案派人连夜在某个雪夜一并伐除,现如今已经又被他悄悄种了两株石榴树,连那扇朱红漆门上的门钉,也换成了春风酒楼主店一模一样的样式。
开业那日,洛迎窗着一身石榴红的绒质披风,立于酒楼前望着络绎不绝的宾客,心里极为畅快。
因为雇了更多的人手,流筝、风眠和付山海现在都不需要亲自上阵,索性也闲下来跟洛迎窗围坐了一圈,欣赏着酒楼内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而流筝的性子越来越开朗,她被楼叙白小心搀扶着在新酒楼四周闲转着,瞧着门口作为点睛之笔的那两棵石榴树,不由感慨道:“是姐姐最喜欢的石榴树!这家新店的选址跟姐姐很有缘分诶!”
付山海也觉得这石榴树种得好,随声附和道:“红石榴花开得旺,也寓意着咱家酒楼的生意红火啊!”
洛迎窗望着那两株红石榴树,不知怎么就想到尚在京城时,自己曾经和程雪案在
石榴树下缠绵,那家伙还故意用石榴花挑弄自己,到最后直接坠落在一片石榴花海中意乱情迷。
脑海里的画面逐渐混乱,洛迎窗不由震惊自己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程雪案。
就在她为自己飘远的思绪惊讶时,她忽而嗅到风中一缕淡香,低下头来正看见门前小摊摆着一壶热酒,酒香极熟——那是她初开小酒肆时亲自调制的配方。
她怔了怔,回头问小掌柜:“这是谁送的?”
小掌柜支吾半天,才小声回应道:“听说是……云州商会托人备的。”
洛迎窗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只觉得眼底一阵湿热,在炽热的日光下泛着灿灿的晶莹,却藏匿得极深,似乎除了风眠,便没人发觉。
风眠不动声色地向洛迎窗递去一块香帕,只淡淡道:“别为难自己。”
洛迎窗在风眠面前没再掩藏自己心底的小情绪,她自然也知道这些暗助的手笔究竟来自于谁,但她似乎还没做好准备面对那个让自己屡屡深陷矛盾的男人。
某日天光阴沉,洛迎窗破例将成雪案唤入后堂,程雪案心中一阵欣喜,还以为是自己的默默扶出让洛迎窗心软了,他正襟危坐在洛迎窗对面,半是心惊胆战半是期待地等她开口。
一盏清茶,隔着檀香袅袅,洛迎窗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却让程雪案莫名觉得有些陌生。
少顷,洛迎窗终于轻声道:“感谢二殿下一片好意,春风酒楼红火至今日,仰赖二殿下暗自相助,可这份情谊,恕我不能回,也不敢欠。”
她眼神清明地定定望着程雪案,语气极为平静,却句句如雪落霜面般,冷得程雪案胸口一沉。
他看着她,许久未语,只垂眸一笑:“若真算是相助,便当作云落百姓之福罢。”
他没有正面回应洛迎窗的再次推拒,仿佛只要装作不知情,便不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