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楼叙白越说越心虚,面前这几个都是颇为擅长洞察人心的主儿,他索性把头越埋越深,最好让所有人都看不清自己的情绪。
  话毕,风眠却最先开口,冷不丁质问道:“仅是如此吗?”
  “不然风眠兄以为还有什么样的隐情呢?总不至于我和这个活死人一起欺骗大家吧?那我们俩都没什么好处啊……”
  楼叙白一着急,说话的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更是显得不自然。
  风眠似是看出了更多端倪,抱着胸勾唇一笑:“既是如此,那试试我的法子又有何不可?”
  “万万不可!”楼叙白眼见着自己拉不住这个执拗的家伙,赶紧搬救兵,“师父,你怎么能让他随便在你干儿子身上做实验啊!万一程雪案的身子骨越来越差可怎么办啊!”
  可谁知,尉迟敬却直接往旁边悠哉游哉地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道:
  “风眠小兄弟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是一试,未尝不可。”
  “……”这还是亲师父吗!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眼瞅着求尉迟敬不行,楼叙白便将视线转向了迟迟一言不发的洛迎窗:“洛姑娘……”
  然而,洛迎窗却在一旁默不作声,微微蹙着眉头似是在观察什么。
  楼叙白刚想继续开口,却被流筝厉声打断了:“到底怎么了?风眠哥哥也是为了早点治好程公子,官人为何要百般阻拦?”
  “我,嗯……”
  楼叙白吞吞吐吐半天,实在再也编不出半句瞎话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床榻之上的男人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众人的目光刚落在他的身上,一口积血便从男人的喉咙中咳了出来,染脏了身上的棉被,然而他似乎还没能完全睁开眼睛,紧皱着眉头,看起来极为难受。
  洛迎窗连忙凑了过去,轻声唤着程雪案的名字,但对方昏昏沉沉的,似乎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雪郎……雪郎?”
  流筝见状,很有眼色地向洛迎窗递去一条干净的湿毛巾,洛迎窗小心翼翼地帮程雪案擦拭着,面露忧色。
  “你们先出去吧。”
  洛迎窗不想再听他们胡搅蛮缠,如果程雪案真的是在装病,那么即便楼叙白这边手足无措拉不住风眠,程雪案也会强忍着身体的痛苦继续保持昏迷的,单凭这样的试探,根本不会让程雪案退让,结果真正伤心的只有自己罢了。
  “人都走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洛迎窗将染血的毛巾扔回旁边的水盆里,声音也冷了几分,“如果你已经醒了,现在就睁开眼睛瞧瞧我,否则我连夜遣人将你送回京城将军府。”
  随着余音消散在空气之中,房间也陷入了一片沉默的寂静,洛迎窗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一动不动的程雪案,只觉得他胸腔起伏的幅度多了几分气力,顿时心底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程雪案,我自以为很了解你,但我似乎还远远不及。”
  话毕,洛迎窗起身就要走,床榻上的男人似是听出了哪里不对劲,下意识便从被窝里探出手,抓住了洛迎窗的衣角。
  洛迎窗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落在男人被灼伤的手上,即便有自己的精心照料,但手背上还是留下了一小块疤痕,她有着于心不忍,没再固执离开,只是就着这样的姿势,情绪复杂地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程雪案本就还没恢复完全,再加上有些心虚,说话时显得有气无力:“……不过,两日。”
  洛迎窗盯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咬着牙艰涩道:“还打算再装睡多久?”
  “我,我没有……”
  洛迎窗抬手将程雪案抓在自己衣角的手拿开,自嘲一笑:“我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们之间应该已经足够坦诚。”
  “洛儿……”
  洛迎窗往外走了一步,那样的距离如果程雪案不下床,是没办法凭一臂搂过洛迎窗的,她捋了捋自己的衣袖,将方才有些弄乱的头发又随手拨弄整齐,义正言辞道:“我想我已经没必要再日日守着你了,我会请人来专门照顾二殿下的饮食起居,直到你可以启程回京城。”
  话音刚落,洛迎窗便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便突然被冲上来的程雪案从身后一把搂住,虚弱的声音只剩挽留:“洛儿,别走……”
  洛迎窗试了几下没能挣脱开来,只觉得程雪案恢复了七成力气,怎么可能才苏醒了短短两日?一定又是在哄骗自己!
  她冷哼一声,嘲讽道:“看来二殿下的精神恢复得不错啊,饶是今日让你连夜回京城,我想都不成问题。”
  程雪案听闻并不作声,只是手中的力道没有减轻半分,仿佛真的生怕自己这样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洛迎窗了一般。
  洛迎窗在程雪案的怀里勉强转过来一点身子,抬手用力地抵在程雪案的胸前试图推开他,见程雪案纹丝不动,便变本加厉改成了用紧握的拳头锤在胸口,情绪也越来越崩溃:“看着大家为你担忧你很高兴是吗?你怎么能安然地躺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这些爱你的人每日以泪洗面啊!”
  程雪案任由洛迎窗在自己身上发泄着,额头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牢牢圈住洛迎窗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凸起的青筋将冷汗抖落,指尖也用力到发白,嘴巴里还喃喃地念着洛迎窗的名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反复低语着向她道歉:“我错了……对不起,洛儿……这不是,我的本意……”
  正在气头上的洛迎窗并未觉察到程雪案身体的变化,她猛地一用力拿手肘撞向了程雪案的腹部,虽然威胁性不大,但已经足以让勉强支撑的程雪案松懈了一些力道。
  “我对二殿下的心思没兴趣,还请二殿下早日休养完毕后,速速离开云落城。”
  洛迎窗松了口气,毫不客气地背对着程雪案放了句狠话,可却没有听到料想之中的回应,她下意识回头一瞧,却见程雪案正一脸苍白地倚靠在地上,一手搭在床边,一手按住自己的腹部,那模样看起来极其痛苦。
  洛迎窗心下一颤,惊呼道:“程雪案!”
  程雪案只觉得一道轻巧的身影向自己扑了过来,他隐约能听到洛迎窗在喊自己的名字,只是他仅仅能勉强无力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试图向洛迎窗露出一道浅浅的微笑,却没能回应她只言片语,便再次陷入了黑暗的昏迷之中。
  等程雪案睁开眼皮时,房间里早就没有洛迎窗的身影了,他有些落寞地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试图撑起半个身子,但手臂还是使不出力气。
  “在你身体完全恢复之前,最好还是老实点。”
  一道苍老却稳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程雪案循声望去,便见尉迟敬端坐在圆桌旁,悠闲地喝着茶。
  程雪案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便只是艰涩地唤了一声:“……尉迟,先生……”
  尉迟敬倒是没对程雪案兴师问罪,反而像是个局外人一般看起了他的笑话:“你自己耍这种小心思糊弄洛姑娘也就罢了,还非要拉楼叙白下水,这些可倒好,他家那位流筝姑娘气得都把他赶出了房间,你昏睡这两天,净在你这里凑活着打地铺了。”
  程雪案终究是心里过意不去,滚了滚喉咙,还算是有良心地问道:“……他人呢?”
  “白日里凑到流筝姑娘身边献殷勤,入夜后就凑到你屋里来互相取暖。”尉迟敬吹了吹手中的热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又瞧了瞧窗外的天色,才不紧不慢道,“现在这个时辰,估计正忙着给跑堂的流筝姑娘端茶送水呢。”
  “那……”
  尉迟敬听不得平日里意气风发的程雪案现在这副一句话要憋半天的样子,直截了当解答了他心中的疑问:“洛姑娘短期内怕是不愿意见你了。”
  程雪案微怔,似是也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只是垂着眸,无精打采道:“抱歉……让您老人家,担心了……”
  “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怎么替人操过的心,也算是都赔在你身上了。”尉迟敬慢悠悠地起身,背手凑近了程雪案,俯视着他,露出一道和蔼的笑容,“待我身入黄土,你可要记得多为我烧些纸钱。”
  “尉迟先生……”程雪案抬眸望向他,眼底闪过
  一丝稍纵即逝的惊愕和哀伤,心头不由被尉迟敬这句话触动,生怕他哪天真的撒手人寰般,喉咙处一瞬哽咽,才调整了下情绪,话锋一转道,“尉迟先生什么时候也这般,在乎生死了……”
  “大概是好几次为了你,差点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吧。”尉迟敬含笑望着程雪案,那是他很少表露出的温和,语气极为轻松道,“我看着你从小到大,身上新伤盖旧伤,几乎都没有一块好肉了,连鬼门关都被你小子闯了好几趟,硬是生生挺了过来,你倒是逞了英雄,可曾想过真正爱你的人会有多心疼?”
  程雪案没料到尉迟敬会跟自己说这些,有些不知所措地别开眼神,艰涩道:“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人会真心疼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