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程雪案,你一定要我挑明吗?”洛迎窗将茶杯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同程雪案彻底划清了界限,“我真的觉得我们不合适。”
程雪案却不服气:“哪里不合适了?”
洛迎窗轻吐了一口气,正色道:“你是堂堂玄戎二殿下,是玄辰帝亲封的辅政大将军,你终究要回到京城的。”
程雪案没想到洛迎窗是出于这一层考虑,微怔一瞬,下意识道:“如果我说,我不走了呢?”
洛迎窗却只当他是说了个笑话,冷哼一声:“玄戎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你真以为自己能随心所欲吗?”
“但至少总不会像当初以质子身份被囚禁在大昭那般,处处小心,事事看人眼色。”
程雪案望向洛迎窗时,眼神是那般赤诚而热烈,洛迎窗生怕自己被那双眼睛迷惑,慌乱间错开了视线,催促道:“你走吧,我跟你说不通,便无需再浪费口舌。”
那日别后,程雪案很长一段时间再未在她酒楼门前停驻,只将人调开半城之外,继续以“巡察”之名,为洛迎窗清理生意上的阻碍、铺平外路商道。
云落城的集市渐旺,雪地里来往人声鼎沸,年前的喜气也跟着热了起来。
而这份惴惴不安的宁静,直到一纸圣旨自皇城传来。
那是玄辰帝亲笔诏书,封其胞弟——辅政大将军程雪案为“云定侯”,于云落城设封邸、留驻地方,虽不授实权,却赐地三十里,俸禄足备,名正言顺地将这位对皇位颇有威胁的二殿下留于云落城,又能替他玄辰帝镇守这处潜在的隐患,可谓是一举两得。
圣旨来的那日是腊月廿五,雪势更盛。
春风酒楼刚刚歇市,后堂炉火尚暖,洛迎窗正亲手剥着几颗蜜枣,打算做腊八粥。
风眠面无表情地凑到她身边,将白日里圣旨的内容简短地告知了洛迎窗:“程雪案被玄辰帝亲封为云定王,再也不必回京城了。”
洛迎窗闻言不由手一顿,枣核滚落在案几上,发出“嗒”的一声。
“原来……他早有打算。”洛迎窗轻轻应了声,跟风眠道别后回屋独自坐在床榻边,微弱的炉火映红了她的侧脸,自言自语地呢喃道,“……如此,真的好吗?”
她侧头望着窗外的雪花一片片落下,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玄辰帝封给程雪案的那个爵位不带兵权、不授实职,不过是一纸“名分”,他宁愿舍弃所有的前途、权力与荣华富贵,也要卑微地留在自己身边,无论自己如何冷落他,他终究是不肯走。
可她却不能回头。
洛迎窗似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疲惫地靠在榻上,轻声喃喃道:“雪郎啊雪郎,即便你留得再久,我也不敢再贪心一点。”
夜更深时,洛迎窗稍微振作些走至案台前,提笔写下了一封信,信上并未署名,内容也只有短短一句:“愿君安好,莫因我误半生。”
她对着烛光默默将视线停留在那封信上片刻,然后便将信纸折好,藏入案旁一卷账册之间,没有忍心寄出,也不肯焚尽。
她只是静静坐着,听着漫天大雪轻轻敲打着窗子,听着屋内微燃的炉火发出碰撞的轻响,心底某一处柔软像是被什么微微揉了一下,隐隐作痛,却也温热。
与此同时,如意料之中那般收到了圣旨的程雪案,正站在廊下披了件黑貂斗篷,瞧着雪花纷飞落在眼前的石阶上,融成一点水痕,灯火映着他脸,神情温和而沉静。
“恭喜二殿下受封云定侯。”墨循跟在程雪案身边久了,自然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侯爷,明日是否移文通告封邸入驻?”
程雪案却是摇了摇头,抬起步子就要往府外而去:“不急。”
“这么晚了,侯爷要去何处?”
程雪案看着雪中那条通往春风酒楼的街道,隔着风雪遥遥一望,许久,才低声道:“随便走走,看看城里的年味可重了些。”
第88章 新年
今夜的云落城安静得出奇,街灯摇曳,风卷雪花落在程雪案的肩头、发梢。
他未曾骑马,也未让人随行,只独自一人,沿着街边,顺着已然烂熟于心的小径,缓缓走着,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春风酒楼前。酒楼早已歇业,门前灯笼却还亮着,二楼窗子透着暖光,隐约能映照出她的倩影。
程雪案站在街角的树下,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窗,静默了一会儿,便轻车熟路地翻上了二楼屋檐,一声不吭地躲在洛迎窗的窗边,却没有勇气像以前那般直接推开那道阻隔。
雪越下越大,街头已无人,程雪案却仿佛被封在了雪里,只静静地半蹲在屋檐边,看着那一方温暖光亮的窗,眼神温柔得近乎怯懦。
那光,曾是他许久前梦里的归处。
他回想起洛迎窗在自己面前的各种模样,就像是他在濒死的战场回光返照般看到的情景,带着宿命般的死寂和不甘。
他想起洛迎窗在看到自己的伤口时含泪的眼神,想起她为开分店而忙碌时倔强的话语,也想起她一次次拒绝自己时,眼底那深藏不宣的动摇。
可也许,终究只是动摇。
他不敢赌。
寒风钻入程雪案的衣襟,积雪浸没了他的裤脚,他的衣袍早就已经被厚厚的积雪打湿,高束的长发上结
了霜,手指微僵,却仍未挪步离开,几乎快要失去直觉。
就在这时,眼前的窗户突然打开了一道缝隙,而洛迎窗略带愠怒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你打算站到天亮吗?”
程雪案一震,猛然抬头,正见洛迎窗从窗子里伸出一只手臂,打算将自己捞起来,她的目光直直望着自己,眼里有怒气,也有心疼:“你若不来敲门,我当真以为你回京了。”
在洛迎窗的支撑下,程雪案那僵硬的身体勉强翻进了窗子,屋子里的暖意瞬间袭来,只是他记得因为当年那场大火的缘故,即便是凛冽的寒冬,洛迎窗也从不在自己的房间里生炉火,不知道她这样的习惯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
洛迎窗催促程雪案到床榻上坐下,一边忙着替他脱下外衣,一边一把拿过厚实的被褥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这才取来一枚干帕替他擦拭着他长发上结成的霜,神色虽有些恼,却满是熟稔的自然。
程雪案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你若不来,那才是奇怪。”洛迎窗盯着他片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里还有些严厉,“你倒是有本事,把好好一个封侯的喜讯差点变成了丧讯。”
程雪案张了张口,最终只道了一句:“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洛迎窗将擦过头发的帕子丢回到不远处的盆里,便直接贴着程雪案身边坐下,瞧着他无辜又委屈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了:“现在是不是该称呼你一声侯爷了?”
可程雪案最擅长的便是得寸进尺:“洛儿,我只想听你再唤我一声雪郎。”
洛迎窗垂眸低笑一声,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在执着些什么:“称呼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你曾经也是这样想的吧——在我希望你不要唤我公子,而是直接称我的名。”程雪案的记忆一下子飘到很远的从前,这才想到当时对自己假意倾心的洛迎窗,其实根本就不爱自己,那些亲昵的举动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可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我抱着战死沙场的决心北伐兀答时,要将唯一的遗物留给你。”
洛迎窗微怔,她知道程雪案指的是那枚玉佩。
“我想你永永远远记得我,因为那时的我,也只有可能不会被你忘记。”
炉火跳跃,屋里渐暖,两个人并肩坐在,静默无言。
他甚至不敢将当时的那份感情称之为爱,更多的可能是对一份真情的期盼,毕竟那是他从未拥有过的珍宝,而那时的他甚至不清楚,被他视为珍宝的感情在洛迎窗眼中根本一文不值。
虽然如今他终于后知后觉,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舍弃洛迎窗这块无价之宝了。
窗外风雪仍在,窗内却是温火融融,时光仿佛缓慢了脚步,倒回到那些从前未说完的话、未走尽的路。
片刻后,洛迎窗突然轻声道:“你留下来,会后悔吗?”
“不会。”程雪案侧过头来望向洛迎窗,极为认真答地道,“我此生唯一后悔的,便是太晚发觉对你的爱意,才致使我们错过了那么年岁。”
“雪郎……”
程雪案缓缓抬手,按住洛迎窗的肩头将她搂入自己的怀抱,贴在她的耳边柔声低语:“洛儿,我真的很想你。”
她不再说话,只顺势将头轻轻靠在程雪案的肩上。
屋外风声呼啸,天地茫茫,屋内炉火跳动,光影交叠,两个人从最初的相互依偎,渐渐情不自禁。
“咬这么紧?怕我跑了?”
“我怕什么?”洛迎窗攀着程雪案的肩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还不想在言语上落了下风,“想必云定侯这些年身边也没个贴身之人,一点功夫都没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