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付山海似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若是如此,自当皆大欢喜。”
  “现在欢喜还早了点吧。”
  门外,风眠的声音冷不丁传入,下一秒他便双手抱胸出现在了二人眼前,而还有些不敢直视楼叙白的流筝则跟在他身后。
  “程雪案还没有按照他的承诺还江氏织坊清白,而大丫头还扣押在他手里,不知处境如何。”
  楼叙白先是瞧了眼躲在风眠身后的流筝,然后才看向风眠问道:“风眠兄有何高见?”
  “自然是潜入京城甚至皇宫,摸清当前的局势,见机行事。”
  但眼睁睁看着大昭覆灭,又好不容易从京城逃出来的楼叙白却以为此事难于登天:“现在京城内外到处都是程家兄弟的眼线,你知道当时大昭兵败最关键的一点是什么吗?大昭禁军统领的倒戈——他看见进攻京城的为首之人是曾经指挥他们的程雪案,便直接缴械投诚了。”
  他一手撑在床榻上,一手扶着胸口,抑制着因为说了太多话而不免拉扯到的伤口的疼痛:“你们要清楚,程霜台并非暴君,而程雪案先前也在大昭积攒了许多人脉和威望,再加上大昭末期本就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如今也算是大势所趋,朝中内外都无人反抗,连前朝的中书令大人和尚书令大人都站在了他这一边,而那些反对的声音早就被他们淹没在天牢里了——从这个角度而言,程霜台称帝本就顺应民意,也就是说,你们找不到任何可以顺水推舟的依附势力。”
  楼叙白顿了顿,似是在缓解伤口的不适,然后才继续道:“何况这个时候,程雪案一定已经发现了韩穗藏身在春风酒楼并将人看管起来,也定然知晓我在她的掩护下逃离了京城,而且依程雪案的盘算,他不可能猜不到,我唯一能寻找的人,就是你们,而你们一定不可能将洛姑娘独自一人丢在京城……”
  楼叙白实在难以忍耐地不住咳嗽了几声:“也就是说,程雪案肯定能料到我们会躲在京城周围伺机而动。”
  但风眠似乎已有打算,淡漠地瞥了眼虚弱的楼叙白,冷哼一声:“呵,他困得住京城内外的人,却关不住自在的飞鸟。”
  “你先好好休养,不要再多开口浪费力气了。”流筝眼瞅着楼叙白又要反驳,便先一步凑到了他身边,一手搂着他的肩膀,一手捂在了他的嘴巴上,然后又后知后觉地害羞别过了头,看向风眠问道,“可如果,是姐姐不愿离开呢?”
  “如果是之前她自觉亏欠程雪案,还有可能心软,可眼下玄戎屠剿大昭也利用了大丫头,依她的心气,那份对程雪案的愧疚肯定已经荡然无存了。”风眠侧头望向窗外那一轮清冷的玄月,语气里极为笃定,“她在等我们的消息。”
  这些日子,程雪案回避开早朝,暗地里安顿好了诸多事宜,但独独不愿意亲自到中书令第,看看曾经可以称之为亲人的情况,也没有再踏足一次洛迎窗的冷宫。
  而程霜台作为哥哥,自然知晓自己的弟弟这是在躲避什么,但他不希望弟弟因此被困住一辈子,索性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了一把。
  某日,不上早朝的程雪案照例到御书房来问候程霜台,也将近日的要事一并回禀了去,
  但还未开口,便先听程霜台道:“阿雪,你抽空去看望下楼玉骨,顺便探探他的口风吧。”
  程雪案微微蹙眉,不知哥哥这是何意。
  “阿雪,本王需要给韩大人一个交代。”
  无论如何,楼玉骨也是韩持的女婿,尤其他女儿韩穗肚子里尚有身孕,既然新朝继续重用韩持为中书令,则不该不顾及他的立场,也因此,如何处置前朝太子楼玉骨,就变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交代?王兄乃一统四方的玄辰帝,行事自有打算,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曾经倾慕于楼玉骨而让程雪案生出了嫉妒之心,他并不觉得对待楼玉骨的处置该有什么特别之处,照理说,当时在战场之上,他就不该手下留情,不然也就不至于面对如今的两难局面。
  然而,程雪案转念一想,如果当初他真的在战场上斩杀了楼玉骨,那么洛迎窗是不是会更加憎恨自己……
  程霜台只要瞧一眼弟弟的模样,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勾了勾嘴角,又故意板起了脸,一脸严肃道:“楼玉骨是个帅才,又有大昭正统血脉,我不可能不忌惮他的存在,但话又说回来,韩大人也一心为民,作为中书令始终殚精竭虑,眼下又为我玄戎效忠,如果要让他女儿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我也有些于心不忍。”
  程雪案轻叹了一口气,接过话来:“所以王兄想让我去跟楼玉骨聊聊看,如果我们放虎归山,他还想不想起兵谋反。”
  程霜台浅浅一笑:“正是。”
  “可为何是我?”
  程霜台拍了拍程雪案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阿雪,你我同心,我不可能有第二个信得过的人了,况且楼玉骨本就狡诈,我身边之人只有你不会被他蒙骗,再有,你是玄戎上下最了解他的人了。”
  程雪案却是错开眼神,冷哼一声:“我可一点都不了解他。”
  程雪案听罢只是笑了笑,没拆穿——毕竟古往今来,最了解彼此的人可能是挚友,也或许是宿敌。
  当日正午时分,程雪案就让墨循在关押楼玉骨的庭院里,备了一大桌子好酒好菜,但楼玉骨偏偏还闷在他那件卧房里,摆弄着那些纸墨笔砚,一遍遍画着几乎看不出有任何不同的风景。
  程雪案出现时发现楼玉骨根本不理睬他的好意,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墨循见状,被程雪案支开时还提议小心翼翼地叮嘱道:“二殿下,楼玉骨近来身子虚弱,又憋得太久性情古怪,您可千万别同他一般见识……”
  程雪案当然听得出墨循是怕自己像上次一样,一个把持不住就对着楼玉骨往死里揍,烦躁地摆了摆手,应付道:“知道了。”
  “太子殿下还真是好雅致,放着美味佳肴不顾,倒是专注画起这庭院里千篇一律的景色。”
  程雪案漫不经心地瞅了眼楼玉骨正在执笔的画作,又随意用脚踢了踢铺了满地的碍事的成品,全然看不出这几幅画的内容有任何不同。
  “二殿下才是好雅兴,竟然有闲情逸致来同我用午膳,不怕我这晦气的庭院脏了你的裤脚?”
  楼玉骨说话时,根本连头都没抬,只是专注在自己的画纸上。
  程雪案跟这个家伙话不投机半句多,要不是有哥哥的嘱托,他才懒得迈进这庭院一步。
  “你不想问问你的爱妻如何?她腹中的孩儿又如何了吗?”
  听到程雪案提到韩穗,楼玉骨的眼底才有一丝动容,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这才缓慢抬头望向了程雪案,只是说出的话却让程雪案有些意外:“我知道你们不会伤害她的,如今有你亲自来告知我穗儿一切安好,我便更没有任何顾虑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程雪案猛地俯下身,双手啪地一声撑在案台前,死死地盯着楼玉骨,“那是为你生儿育女的爱妻,你怎么能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轻描淡写地将她的痛苦一笔带过!”
  楼玉骨的眼睛却透着狡黠的光,勾唇一笑:“二殿下为何如此激动?难道心里还放不下你的阿姐吗?”
  话音刚落,程雪案的瞳孔明显收缩,一时没能控制住惊诧的表情,瞬间在楼玉骨的面前落了下乘。
  紧接着,楼玉骨乘胜追击,完成了最后一笔,抬眼笑望着程雪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程雪案死死盯着楼玉骨,双眼充斥着狰狞的红:“你,你一直在看我的笑话!”
  “跟窗儿一样,穗儿也有她独有的魅力,你从小便在她的光环下安然长大,会被她所吸引,我并不觉得稀奇。”楼玉骨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仿佛早就看穿了一切,然后又突然话锋一转,“窗儿还在你手上吧。”
  “呵,你兜了一大圈,原来只是想问问你这位旧情人的情况啊?”
  楼玉骨的眼神像是在颇为无奈地看向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叹息道:“你何时才愿意放过她呢?”
  “你是在教我做事吗!你早已沦为阶下囚,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凭什么用颐指气使的态度对我这般嚣张!”程雪案一把抓住了楼玉骨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座椅上拔了起来,“韩穗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为什么还要对洛迎窗旧情不忘,你都给不了她一个名分,你有什么资格在乎她!”
  楼玉骨却并不惧怕程雪案的厉色,平静道:“二殿下,感情之事并非一厢情愿便会得偿所愿,你磕磕碰碰这么多年,如此简单的道理还悟不出来吗?”
  程雪案死死盯着得意的楼玉骨许久,发红的侧颈暴起狠厉的青筋,突然,他狠狠地将楼玉骨甩开,视线落到满桌的笔墨纸砚上,勾唇一笑:“既然太子殿下对绘画如此精通,想必不过一幅春宫图而已,定是难不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