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毕竟楼玉卿与范泠是两情相悦,死前多少共度了一段相依相偎的时光,死后也将长相思守,也算远离了这世间所有的烦扰。
  可他呢,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洛迎窗的真心。
  “二殿下?”
  墨循见程雪案出了神没听到自己说话,又轻唤了他一声,没敢直接打扰。
  程雪案轻咳了一声,淡漠的视线望向墨循:“嗯?还有何事?”
  “春风酒楼那边也有动静了——回禀的人说发现了楼叙白和太子妃的身影,但属下怕打草惊蛇,便没让兄弟们轻举妄动。”
  听罢,程雪案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只沉声道:“知道了,我会亲自去请。”
  程雪案没想到自己会以怎样的身份回到春风酒楼,更不知该怀着怎样的心情。
  这几年来,在洛迎窗的经营下,春风酒楼成为京城东坊一带最负盛名的销金之地。檐牙高啄,朱漆楼阁,灯影笙歌夜夜不歇,王孙公子、诗酒才人无不争往。
  可如今,不过是短短几月,楼前已荒草微生,朱门蒙尘,门扉之上贴着早已风化翘边的封条,纸面残破,被雨水渗出一圈圈陈色。
  檐下风铃锈迹斑斑,风过不鸣,门前旧石阶上,尚有当年醉客跌倒时的划痕,但早已积了薄灰。
  程雪案神色复杂地在门外伫立许久,不免触景生情,洛迎窗的一颦一笑更是瞬间闯入了他的脑海,且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墨循见状,自然是知道程雪案到底在为何事烦扰,不经凑近小声提醒道:“二殿下,我们的人已包围春风酒楼,您看接下来?”
  程雪案没言语,直接抬起右手,给墨循打了个暗语,然后便直接迈开大步推门而入,一股积尘与酒腐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厅内帷幕坠落半截,染着霉斑,地上碗碟零落,斑驳桌椅歪倒于角落,似是那夜仓皇离去后便再无人归来收拾。
  程雪案并没有急于在春风酒楼里寻人,反倒是抬手拂去了长凳上的灰尘,直接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目光扫视了大堂一圈,最终落在二楼的楼梯角处,然后勾唇一笑:“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整座春风酒楼安静得能听到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可偏偏无人应答。
  但程雪案依旧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不紧不慢道:“我既然亲自来请,便不会要你们性命,倘若此时愿意开诚布公,且还有周旋的余地——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不多时,在一片肃穆的死寂之中,传来一声缓慢的脚步声,韩穗手执薄刃,静静伫立在二楼楼梯角处,在几近黑暗的视线里,俯视着大堂下一众玄戎军,而为首之人,便是她曾经亲自救下的弟弟程雪案。
  韩穗一身宽大的素衣蓝裙,小腹微微隆起,鬓边未插华饰,唯有灼热的目光仍带着几分往昔太子妃的倨傲和高贵。
  恍然间,程雪案似是一眼望见了与洛迎窗初见那日,也是这样的距离和位置,在堂下嘈杂的争吵声中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紧接着,一袭藕粉鎏金长裙的洛迎窗便从二楼缓缓走下,一颦一笑间极为明媚,尤其一双漂亮的含情眼更是勾人。
  而如今瞧着韩穗,他心中百般懊悔与费解——他当时怎么就将洛迎窗的容貌与韩穗那张脸全然混淆。
  在程雪案的静默之中,韩穗先开了口:“阿雪,多日不见,你长大了。”
  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神态语气皆与程雪案的记忆里一模一样。
  程雪案没直接回答,视线落在韩穗隆起的肚子上,低声道:“身子还好吗?”还不待韩穗开口,程雪案又给手下使了道眼色:“请太子妃回府,手脚轻点。”
  “别过来!”
  被程雪案的手下带来的两个宫娥刚刚上前几步,韩穗便情绪激动地将刀尖指向了她们,厉声喝止着,吓得她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在一旁云淡风轻却杀气腾腾的二殿下。
  “阿姐,你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拖延时间。”程雪案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将手背后,露出一道危险的浅笑,“依我猜测,你是想转移我们的视线,好掩护楼叙白逃离京城吧?”
  眼瞅着自己的小算盘被程雪案戳破,韩穗也并未慌乱。
  “他走了。”韩穗声音冷淡,却不急不躁,“你们若要追,恐怕是来不及了。”
  “我根本不必费尽心思抓捕他,我断定他一旦出了城,第一个要找的就是流筝,而只要洛迎窗还在我手上,流筝他们就不可能坐视不理,逃之夭夭。”程雪案说话时还是那般胸有成竹,“我今日前来,不过是想最后尽一次弟弟的本分,亲自送阿姐安然回府。”
  啪嗒一声,薄刃掉落在韩穗的脚边,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大堂瞬间陷入一阵死寂,过了好一会儿,韩穗才哑着嗓音确认道:“他死了吗?”
  程雪案根本不在乎韩穗所指的“他”到底是谁,只是搪塞道:“阿姐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然后,程雪案又招了招手,让宫娥和属下护好
  太子妃,转身前只说了一句话:“我怕你住不惯别处,又无贴身之人照拂,便先将你安置回中书令第了,韩大人和韩煦还在等你。”
  听到父亲和弟弟的名字,韩穗黯淡的眼睛突然燃起一丝光亮:“他们尚且安好?”
  程雪案快步走到门口,听到韩穗的追问并未回头:“王兄仁厚,知人善用,不愿处置前朝重臣,还望你们知恩图报,不要徒添是非。”
  至此,新朝未立,天下已定,旧帝残梦,终成一纸灰烬。
  某日清晨,钟鸣九声,京城中外皆闻,宣告天下新主即将亲登大殿,决策国政,立新朝纲。大殿之上,旧朝遗臣、新朝功臣、同盟使节皆列班肃立,百官衣冠楚楚,却面色各异。
  玄戎国主程霜台一袭玄金朝服,自丹阶而上,步履稳健,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人不俯首低眉。程雪案随其身侧,虽不着朝服,但金纹玄甲在身,锋芒毕露,宛如一柄随时出鞘的剑。
  程霜台执朝笏,拱手立于丹墀之上,环视百官,启声道:“本王入京十日,城中初定,诸军肃清,百姓安居,是诸位之功,亦是天地垂佑。”
  大殿静寂,众臣伏首,只听程霜台高亢的声音继续道:“只是旧朝虽崩,其遗祸未绝,暗卫尚潜,奸贼余存,忠良与奸恶混于庙堂之上,若不清审,国基不稳。”
  话语至此,程霜台声音略沉,手中金笏一抬,厉声道:“前朝奸臣岳松照暗卫已尽,私商范珲伏诛,其党尚未尽除,另外此事涉及数年前构陷我玄戎与合作商人江宴和谋逆一案,刑部将继续查办,择日开堂审理,不日三法司合断,若有庇护之人,亦一并问罪!”
  在殿下群臣的一片应和声中,程霜台微微停顿,才继续道:“大军入京,二殿下功在首,然而他拒封亲王,只愿辅政于本王左右,本王深知兄弟之情,愈感其忠,今特封二殿下为辅政大将军,总领内外军务,辅我治国。”
  “主上圣明!”
  随即程霜台便开始朗声点名封赏,一连数十人,等差不紊,每一道赏赐之命,皆得百官颔首,连旧臣亦无异议。
  而后,程霜台又将手中金笏轻敲丹墀一声,肃然道:“此次入京,各路盟军并起,众国援手,本王铭记于心,为答谢各位盟友的支持,也为安定天下,今特令诸国为附国,封地各于边陲,世袭制守,但不得私置军械,不得废我法度,不得收税越制。”
  众使节闻之,皆齐声叩谢:“谢玄辰帝恩赐!”
  末了,程霜台环顾诸位旧臣,缓声而真诚道:“前朝虽亡,但忠臣犹在——本王敬才敬德不论旧姓新名,中书令韩持、尚书令蒋先其皆在其列,若愿辅本王新政,本王将以国士待之,若有疑虑者,三日内可自行请辞,衣锦还乡,本王不会强留。”
  此言一出,大殿死寂一片,那些个前朝重臣谁也没敢先冒这个头。
  不多时,还是蒋先其率先上前一步,掷地有声道:“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连大昭向来中立的尚书令大人都如是说,其他人便无所顾忌,皆俯首跪拜:“愿随陛下,共建新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呼震殿,日光照入宫门,辉映玉阶,天下新主,君臣归心。
  而方才被册封的威风凛凛的辅政大将军程雪案站在强烈的日光下,微微眯起了眼睛,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活,却只觉得自己终于还是被囚禁于破晓前永远的黑暗里。
  第65章 挽回
  玄戎覆灭大昭并自立新朝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而藏匿在京城郊外伺机而动的风眠等人自是不甘心,尤其洛迎窗还落在了程雪案的手上。
  他们离开白渊城后便一直试图找机会想入京城探探风,但是那段时日京城内并不安定,玄戎军四处巡查,一不小心便容易暴露身份,三个人等待许久,终于在某个夜晚打算随供应粮食的车马伺机潜入,只是还没入城门,流筝便先发现了落荒而逃的楼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