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恶人先告状地,他问:“怎么不吹干头发?等着感冒吗?”
  “你提前打电话,我还没来得及……”谷以宁话到一半,忽然凑近手机,水份饱满的发梢快要蹭到屏幕上,奚重言下意识也靠近屏幕,听见他开口问:“你眼睛怎么了?”
  奚重言揉了揉,看见手机镜像里那个不属于黄种人的冷白色的脸,衬得眼睛里的血丝和眼角的红格外明显,他语气冷冷哼了哼,说“风沙大,眼睛干,不像谷老师一整天都在养眼。”
  谷以宁听出他的揶揄,微微皱着眉有些无奈地笑:“是你自己非要去勘景的。”
  奚重言装没听见,问他:“谷老师,那么多演员,有没有你心仪的小瓜和安?”
  “这才第一天,都是新人,哪有那么容易选出来。”
  谷以宁拿着毛巾擦着头发,靠在沙发上有点疲倦和抱怨,说一天看下来,连一个有潜质做备选的都没有。
  奚重言看着他乌黑的头发被擦得凌乱,那点醋意好像也在干燥的空气里蒸发了,没了逞口舌之快的劲头,也跟着谷以宁愁虑起来:“不找新人呢?选一个有些名气流量的演员,资方不也更乐见其成?”
  谷以宁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把毛巾丢在一旁,没说话。
  “怎么了?”奚重言看着他的表情猜测,“资方有压力?华梦进展不顺?”
  谷以宁摇头露出一个笑,说没什么大事,有压力难道不很正常?
  奚重言说不出否定的话来,有压力当然很正常,但谷以宁……他也要相信谷以宁也能处理好。
  “今天是不是没别的事情了?”谷以宁问,“我要去吹头发了。”
  “等下。”奚重言说,“……吊兰还好吗?”
  “好着呢。”谷以宁拿着手机站起来,拍给他看。
  绿油油的叶子垂在桌边,旁边烟灰缸很干净,只有两三个烟蒂。
  奚重言说那就好,“有压力可以跟我倾诉,少抽烟多喝水,知道吗?”
  “小屁孩儿。”谷以宁笑一声,“挂了。”
  信任感不是几天就可以建立起来的,他们互相之间都是,谷以宁不愿意对他倾诉很正常,奚重言不放心谷以宁说的没事也很正常。
  他给周骏打了通电话,在聊了几个勘景拍摄问题后,问他预算情况怎么样。
  周骏说:“还是老样子啊,谷以宁让我放心,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不用考虑资金。”
  “他让你放心你就放心?”奚重言没忍住,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身份是小助教,于是打个圆场说,“谷老师最近压力好像很大,你没看出来吗?”
  周骏说没有,前两天还和他还有庄帆见面了,俩人没说有什么压力。
  奚重言听着电话,拍了张刚刚端上桌的羊肉手抓饭照片,给谷以宁发过去,问他吃了没,吃的什么。
  十几秒之后谷老师回了一张照片,是食堂吃过几百上千次的鱼香肉丝盖饭,字里行间带着淡淡的不满,说今天格外咸,祝福莱昂吃好吃饱。
  奚重言笑了笑,对电话那头老周说:“好吧,可能是我想多了,看起来谷老师状态也还不错。”
  周骏“靠”了一声,说:“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啊?”
  奚重言闻言愣了下,好像时空交错,回到某天他和老周在收拾器材装车的时候。
  老周也是骂了一句脏话,问他为啥不去美国去法国?纽约电影学院的offer说不要就不要?还要重新学法语,你累不累傻不傻?
  奚重言半遮半掩,卯足劲把一个大木箱扛到顶,放上去,告诉他是为了追人。
  ——追人?追谁啊?
  ——追到了带你认识。
  ——还没追到?你有病吧?没追到你就这么狂?万一去了法国人家也不要你怎么办?
  奚重言拍了拍手上的灰,打开手机刷到谷以宁刚刚发的ins,照片里两个gelato冰淇凌头碰头,庄帆在下面留言,说下次继续请你吃。
  他退出软件,说不管要不要我都要去,再不抓紧,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周骏不懂他,还是骂他有病,看不出你小子这么恋爱脑,但你既然都这样了,那就必须追回来啊……
  而此刻,周骏在电话那头说:“你还是放弃吧,谷以宁不会喜欢你的。”
  奚重言笑一声:“为什么?”
  “不为什么。”周骏打击完年轻人,非常不负责任地不给理由,生硬换个话题说:“哎哎哎,你啥时候回来啊?为什么在喀什停那么久?你要担心谷以宁就提前回来啊。”
  奚重言划着app,在日程表上停了停,又切换到购买机票的界面,还是把改签取消了。
  “三天后吧。”他说。
  周骏不明白:“还在喀什?那儿有什么特别的?”
  奚重言“嗯”了一声,查了查下一站的天气,有些敷衍地说:“还在喀什,这儿挺好的。”
  第41章 万里
  从喀什到台北要中转一次,历时十多个小时。奚重言这一天没什么时间给谷以宁发照片,赶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每日电话迟到了半小时,谷以宁一点都没过问。
  可能是奔波劳累所致,他有些失落和丧气,躺在酒店床上看着天花板的时候,却没想到触底反弹,头一次,接到了谷以宁主动打过来的电话。
  “喂?”谷以宁的声音闷闷哑哑的,接通后说:“你的吊兰叶子边都黄了,像是烤焦了,怎么回事?”
  奚重言哪儿懂什么吊兰养护,却张口就来,“是不是你抽烟太多又不通风?”
  “我哪儿有?我一天都没在家……”
  奚重言听着谷以宁反驳的声音,那点失落和丧气一下子烟消云散,兀自笑了一阵,解释道:“谷老师,我刚刚才到酒店,正要给你打电话。”
  “哦。”谷以宁问,“今天很忙吗?看了什么景?”
  “嗯,忙。”奚重言脱了鞋子和外套,用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床边,“但是都在路途中间折腾,没什么好的东西能给你看。”
  谷以宁说没关系,如果累就休息一下,晚几天回来也可以,费用他来报销。
  “那你呢?”奚重言问,“你今天累不累?”
  “白天都在上课,没什么特别的。”
  奚重言听着他的声音,看着窗外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他也想告诉谷以宁——确实没什么特别的,真实的台北也不过如此,所以那几年,你是怎样生活的?
  “谷老师。”他对电话那头说,“这几天我可能要去山区,信号不好,不一定有没有时间给你发消息打电话。”
  谷以宁嗯了一声:“记得报个平安。”
  感觉到谷以宁快要挂掉电话,奚重言追问他:“今天不要视频吗?”
  “你早点休息吧,今天没什么重要的事……”
  “我不说话,就看你一会儿。”
  他试着提出超过工作范畴的要求,本来没抱什么希望,但谷以宁沉吟片刻,竟然答应了。
  视频通话连接,奚重言这头只露出自己的脸和白墙,谷以宁在对面窸窸窣窣摆弄半天,把手机架在了几本书之间,看样子他今天吹干了头发,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不知道在忙什么。
  北京的春风并不和煦,谷以宁身后的窗帘飘荡得厉害,吊兰大概也是因为大风干燥而枯黄,如果奚重言在,一定会帮他关上窗,再泡杯温热柠檬水。
  可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看着,偷来幻想中一点烟草和薄荷味,仿佛就在对面的人身边,像回到过去无数个彼时并不觉得珍贵的夜晚。
  他忽而想到没有自己的台北。湿热的春天,谷以宁又会吃什么喝什么,会不会因为潮湿而烦闷,头疼时该怎么办,是不是那时候习惯抽烟……
  酒店墙上的时钟转过零点,奚重言无声地看了谷以宁接近一个小时,忍不住开口,提醒他有点晚了。
  “要不要早点休息?北京这几天大风,你记得喝水,开加湿器。”
  谷以宁揉了揉鼻梁,答应后,反倒拿起手机观察他:“你眼睛好了吗?新疆是不是比宁夏还要干燥?”
  奚重言微微语塞,说好了,又欲盖弥彰说新疆天气还不错,他也买了眼药水。
  谷以宁点点头说那就好,你也早点休息。
  奚重言听着他不疑有假的关心,心里默默道了歉,如果日后有机会,他会为自己的撒谎而解释。
  第二天早上,奚重言坐巴士到忠孝东路,在胡蝶工作室见到了Jasmine。
  工作室墙上挂着一副胡蝶导演的半身肖像画,奚重言对着画中人默立片刻,想起初识胡蝶导演时,自己还在杜少强身边做副导演,胡蝶评价他“已有凌霄势”,他志得意满将自己新剧本交给她看,胡蝶却摇了头,说“技术结构有杜导传承,但文本厚度仍需自身沉淀”。
  那部短片果然没有得奖,却让他在戛纳认识了谷以宁,也让他确认了要继续读书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