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许书梵再次:“……”
  事到如今,他总算是咂摸出了祁深阁谈恋爱之后一点微妙的不同来。
  以前那些间接而隐晦的试探和劝说变成了实打实的、明目张胆的约束,表面上看有些控制欲过强到让人喘不过气,但许书梵透过这让人不悦的本质,却得以窥见了一点祁深阁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内心。
  他大概一向就是这样喜欢把一切死死攥在手里才能放心不会失去的性子,只不过以前为了不吓跑自己而一直压抑着而已。
  想到这里,许书梵又心软得一塌糊涂了。
  这样的祁深阁有些陌生,但他没办法承认自己不喜欢。
  “好,听你的。”他抓住对方作乱的爪子,直视着那双眼睛。
  今天他对祁深阁撒了很多谎。有些无伤大雅,但也有些在说出口之后,自己也会觉得心下惴惴,也不知道是怕将来被戳穿,还是怕那道名为祁深阁的报应。
  但他也知道,有了第一个谎言之后就必定需要有第二个去供养。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41章
  元旦过去之后,函馆进入新的一年。像是为了渲染一种全新的气氛,这里的天气也做出了相应的表示。
  五号那天,函馆下了近五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雪。
  当天,原本井然有序的城市运转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困在家中,自然也包括祁深阁和许书梵。
  从早上开始,厚重窗帘后面的玻璃就蒙着一层雾气。许书梵穿着睡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旁边,伸出手掌缓缓抹开一片白雾,又眼睁睁看着它们在极端寒冷的冲击下愈合如初。
  从那转瞬即逝一般的清明视线中,他能看见厚重的大雪层层叠叠自空白天际落下,昙花一现之后重新融入新的空白。
  许书梵怔怔看着面前的景象,正出着神,后腰却冷不丁被一双宽阔的手掌给拢住了。
  他一惊,下意识回头望,对上祁深阁细密纤长且总像是窝藏笑意的睫毛。
  “看什么呢?”他十分自然地把下巴亥搭在他肩头,哪怕被凸出的骨头硌疼了也不肯撒手,“函馆好长时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
  “雪真是世界上最美的天气产物。”许书梵把视线转回去,发自内心地道。
  对他来说,过于艳阳高照的晴朗容易让人心烦气躁,湿漉漉的阴天下雨则带来一种渗入骨头缝的沉重不适。若是遇上回南天,则更能把一天的心情都弄得惨不忍睹。
  雪则不同。
  “雪的形成过程很神奇,在固定的大气层结构里,遇到固定的凝结温度,只有满足种种苛刻的条件才能真正成为雪,与其说是必然,不如说是一种巧合。”许书梵说,“函馆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地方。”
  这里位于两块陆地的狭小连接处,与日本海和太平洋的距离都极近,被海风簇拥来了无数饱满水汽,因此冬季气温并不像其他同维度地区那样严寒,而是在冷意里也时刻带着种湿润的温柔。
  祁深阁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他的说法。他道:“有机会带你往更北一点的地方玩玩,札幌和登别的雪会比这里更大一些,而且城市整体的风貌完全不同。”
  本以为许书梵会露出期待的神情,但没想到这句话落地以后,对方却摇了摇头,看着窗外的雪景道:
  “等酒吧的事情空下来一些再说吧。看雪,在函馆就够了。既然我喜欢这里,就没必要让这里跟其他城市去类比。”
  说到这,他略微顿了一顿,浑然不觉地说出了一句让祁深阁心肝都为之震颤了一下的情话。
  “自从我在函馆遇到你的第一天起,这里的意义对于我来说就已经与众不同了。”
  祁深阁半天没有应声。
  许书梵没认为这句话有什么问题,所以等了一会之后颇有些纳罕地抬起头看他,却在下一秒被人低头衔住嘴唇,连挣扎都没来得及便被搂着腰拽到了沙发上,被迫与祁深阁进行了一番在这种天气下为数不多可以进行的减脂运动。
  这场大雪一直持续了两天才停下。
  雪停的那天,许书梵凌晨被折腾狠了,快晌午的时候才困倦地醒过来,一睁眼简直要分不清今夕何夕。
  祁深阁自知弄得有点过分,因此不禁心虚,好声好气地侍奉着他洗漱完用了膳,又把人抱到沙发上盖着毯子坐好。
  许书梵一直上下眼皮打战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这时候才略微清醒了些,但神色仍然有些恹恹的,脖颈以下皮肤在星星点点痕迹的映衬下似乎比以往更加苍白一些。
  祁深阁找了部老片子,打开投影仪跟许书梵一起窝在暖和的毛绒毯子里看。
  片子是岩井俊二的《情书》,许书梵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这部电影还是初中的时候,跟着父母逛街时在影音店一眼相中封面,买回去在一个夏天的夜晚看完。
  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仍旧对其中的镜头美学念念不忘,第一次踏上北海道的土地时特意在取景地小樽逗留了两天,把船见坂和手宫公园都逛了一遍。
  “从这部电影里,我第一次喜欢上雪。”许书梵窝在祁深阁怀里,出神地望着投影仪里晃动的画面。渡边博子黑衣黑发躺在一片苍茫里,侧脸落下泪滴一样的雪花,他说:
  “我那时候还没在现实里见过雪,只是在一些影视作品里看见过。但直到看了情书里面的北海道,才真正意识到原来环境和天气也不只是文艺作品里的背景板,可以是主旨,灵魂,可以是这短短几十分钟里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之一。”
  祁深阁垂下眼,伸手把他指尖握住,用掌心的温度去给那在室内也无法消退的冰凉渡过一点自己的气息。“可惜当年电影拍摄的时候没来过函馆。”
  许书梵出神地点了点头,没回答他这句话,只是没头没尾地道:“但它来自北海道。”
  祁深阁却理解了他的意思,道:“的确。时至今日,大家提起在北海道取景的电影,还是会第一时间想到它。毕竟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啊。”
  客厅里拉着窗帘,室内光线昏暗,于是就连窗外还裹挟着星点残雪也只映衬出模糊不清的影子,兀自呼啸不休。
  祁深阁抱着许书梵,一只手嵌进他十指的缝隙里,另一只手则有一搭没一搭地揉弄他的耳垂。他不安分得像个ADHD儿童,怀里的许书梵却屹然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清浅没有声音,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投影仪的画面上。
  当电影里女藤井树的回忆里闪过昔年父亲病逝,她在葬礼结束后的雪地里发现一只冻僵蜻蜓,祁深阁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不动声色地僵了一下,原本平静舒缓着的唇角也有一瞬的紧绷。
  “怎么了?”
  不知怎的,那一瞬间祁深阁心底有一点几乎察觉不到的触动。他想起在无数文艺作品朦胧的意向里,蜻蜓代表着的意向。
  许书梵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喉头涌上来熟悉的苦涩,又被他强硬地按压下去。这是一个难得的静谧下午,他能够全身心放空地与祁深阁坐在一起消磨时光,不必担心未来,命运,一切都像一场午后沐浴着阳光的梦境。
  他不能搞砸。
  所以,他坐在沙发上微微侧过身,伸出胳膊,自然而然地环住对方脖子。两人面颊贴得极近,是情侣之间毋庸置疑的亲密。他有些懒洋洋地开口,语气轻松,同时还扬起唇角微微一笑。
  “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来,第一次看这部片子的时候,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弄明白这只蜻蜓出现代表的含义。直到后来重刷的次数多了,也看了不少影评,这才知道原来居住在水域的蜻蜓被埋葬在雪地,是一把穿梭时光的钥匙,代表尘封的往事被重新追溯。曾经埋藏在青春之歌最末尾音符里的朦胧情愫便是蜻蜓的翅膀,在雪中安静舒展,只待人寻觅拨开。”
  创作出剧本的是徘徊在图书室和自行车棚之间的陈年旧事,而揭开这场戏幕布的,则是死亡。
  这句话的尾音落地,像经历一场无声的落雪。许书梵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刻选择跟祁深阁一起去看这部含义特殊的片子。
  这是一部探讨死亡、爱和遗忘的文艺作品。这是日本人一贯很喜欢引用的主题,而情书是其中表现力的佼佼者。
  许书梵承认自己的确渴望能抓紧最后的时间把它重看一遍,尤其还是和爱人祁深阁一起。但他也没办法不去承认,这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与现实实在太过贴近。
  相似到让人辨别不清。
  自欺欺人的时间太久,他也会在那沉重的谎言之下被闷得喘不上气。他明明应该尽力去疏远那危险的漩涡,抓紧一切时间体验回光返照似的这三五时光。或许长则几月,或许短至一瞬。
  可他现在做的,却是跟对方一起近距离接触死亡和遗忘的艺术,主动掀开了自己面具的一角,让所有真相都岌岌可危。
  第42章
  果然,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