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对了对了,凌霞还没说呢。”镜儿道,非常想要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尤其要听霓衣、这个自己信任而崇拜的人怎么说。
  “凌霞阁呀,”霓衣淡淡道,“是个全部是女子的门派。创立之初,就是一群女子为救天下所有孤苦女子而建的。修行之法从何而来,我倒不知,因为我也不曾见过其中的人,只知道她们行侠仗义,最爱收留孤女,”霓衣看一眼镜儿,笑了,“和你知道的差不多。”
  闻言,镜儿若有所思,唐棣也一样,不过一个想的是过去,一个想的是未来。
  霓衣领她们穿越迷雾,来到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唐棣抬头看这棵树,心想一路走来,是中州常见的丘陵上平白出现的一片森林,外面还是薄薄晨雾,走入森林来雾气却变得浓重,数丈开外,几乎看不清楚是树木人影——幸而霓衣知道路,只偶尔徘徊判断,就带她们来到这榕树前,唐棣直觉这里应该是周围丘陵的中心。
  眼前这榕树之大,气根密匝如帘,根座大得堪比一座房子,放在人间平常时,肯定会被乡民当作神树来崇拜,把各式各样的红布条捆它一身。镜儿在一旁惊叹其硕大、说从未见过今日开眼云云,唐棣看着她笑了笑,并不打算接茬,因为她所感知到的不止是大,还有灵气。这棵树肯定算是树中之精了,有意志但不明确,不能沟通,但灵气充裕,不太纯正但已实属难得。
  她打心眼儿里想上前去摸一摸。继而便反应过来,这种想法就像是之前在江里看见巨木时一样,因为是木,所以想摸。如果她当时还有理性,其实就该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触碰——谁知道摸完会如何?这样的理性她平时是有的,那天却没了。现在心血忽至,她倒能自控不伸手,生怕坏事,只是带着镜儿站在一旁,任由霓衣独自上前,绕着榕树走了一圈,仿佛细细检查。
  她看什么呢?
  霓衣转了一圈,停下来道:“流民们真是饿疯了。”
  “啊?”
  “你看。”霓衣指着自己脚旁的一段根系。唐棣和镜儿上前,镜儿只看了一眼就发出受惊的轻呼——那根在流血。
  果然是树精,唐棣想,树皮之下与动物血肉无异。镜儿害怕,问她这是为什么。她遂解释,“不过从这伤口深而未断看来,是被锋利的斧子狠狠砍了一下,然后流了血,砍它的人就害怕得跑了。也不知道找柴烧还是怎么。”
  霓衣兀自在一旁骂砍树人是疯子,镜儿怯生生地问:“流血了,它会疼吗?”
  “唔——不知道,不过,”唐棣想,“我可以来试一试。”
  她还是想,左不过一种恻隐之心和稍稍治愈之力吧?她都有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治愈,总不能看着它流血……
  手指正预备捏诀,掌心已有青光,手腕却突然被霓衣拉住,耳畔是霓衣的柔声“不用担心,有人会来处理的。”然后便起身绕树走了三圈,再从地里一手抓起土块、一手抓起碎石,两手一合,土石具化为尘,散在榕树面前。
  霓衣也许低声念了什么,她没听清,也许还轻轻摸了摸树干,她只看见转瞬之后,树边空地上雾气散开,虚空中一道红漆木门出现了。
  “走。”
  打开门走进去,那边是一道全不该出现在此的山中幽涧。两侧高山,缝隙狭窄,植物又多,几乎遮天蔽日。三人向前走了好一阵才走出山涧,豁然开朗地看见高山下有五进大宅一个,门口挂着一对绿色的灯笼,此时黑漆大门正被一个修长人影拉开。她们看向那人,那人也看过来,对她们招了招手。
  “那是泠飞。”霓衣道。唐棣遂知这就是霓衣有且仅有认识的人。
  霓衣之前说,自己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带她们找神隐山庄,是想要避免和神隐有太多交集,怕他们借此要东要西,“想要从他们那里要东西,就一定要还一样‘东西’,宝物也好,信息也罢,有时候只是跑腿。但是……”
  但是?
  “但是总不会是什么好事,如果光是我自己,我也就去了。可是眼前……”
  她那时看着霓衣的眼睛。
  “毕竟是为了镜儿。”
  换做旁人,她的确可以有一个相或不信的选择。可是在霓衣这里反倒不存在了。一方面,是她该感谢霓衣,这一路帮助她协助她,一路带她们到了这里,还愿意豁出自己本不想利用的关系去找凌霞阁的所在,这已是世上难得,何况说起来霓衣和她有什么交情呢?难道霓衣会为了她在湖边阻止周显元的那一下就做这么多?她若还要疑,前世是不是畜生不说,此刻肯定是个禽兽了。
  但霓衣要是别无想法,何不带她们到此——抛开渡江之处万一巨木在她们飞过去的时候赫然攻击比较危险之外,没有什么不可跨越的障碍——然后直接带她们进来,把她们介绍给这个什么泠飞就可以了,什么代价,什么东西,什么跑腿,一应让她自己去,这样多省事?根本不需要和她走这么长的路,一起培养镜儿,像姐妹乃至母女一般,甚至还和自己一道降伏巨木,为了报答自己帮助她打退屹巍也不必。总该为了什么,不是这么简单的。
  还有,霓衣说起来总是为了镜儿,和她自己表面上的目的一致。若是叫霓衣知道自己的打算呢?找到凌霞阁,托付一个孤女,然后打听自己的身世:霓衣不知道这些,这是否构成了对霓衣的隐瞒?说是也不是,说不是又是,想来想去,霓衣未必需要跟着她们两个、但实际上一直跟着,这是事实;去设想霓衣告别她们、三人就此分开,似乎也无法想象。
  眼下这样,似乎很好——不,是非常好。这样天长地久,就更好了……
  至于见到了凌霞阁的人托付了镜儿之后怎么办,那是之后的事。眼前,她迈开步子,跟着霓衣和镜儿,向泠飞走去。
  “你们外面的树被砍了,记得去治。”一落座,霓衣便对泠飞笑道。唐棣顺着话看过去,白衣飘飘下摆及地的长发男子,脸色苍白得和衣服一样,浓眉轻抬,笑着摇了摇头:“不妨事。最近这样的事很多,晚些再去无妨。”
  霓衣便和他就着最近周围人界的不安宁和近来他们收宝贝的情况寒暄了一阵,才道:“我来找你,就是问个消息。”
  “你说。”声音好像衣摆一样轻柔。
  霓衣把镜儿的故事大略说了,“我们想要找你,问一问凌霞阁现在何在。我们问了一路,实在没有人知道。”
  泠飞眼里流露出难得的锐利眼神:“问这个?”
  霓衣点头。
  “当年之事之后,她们绝于人迹,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我也一样。”
  唐棣的心霎时收紧。泠飞继续道:“但我知道谁知道。这样,你们先在此宽坐。我去拿一样东西来。”
  霓衣定定地望着他,泠飞笑道:“第一,规矩你是懂的,我想不需要我说,你想必也已经给这位朋友介绍过了。第二,分明是你们赶巧了,庄主正好有这档子事,不然你们还碰不上。坐着吧,我去去就来。”
  泠飞的足音逐渐远去,唐棣想起一路进来时两旁的重门深锁,看上去是仓库——就是老远这么瞥一眼,也知道看上去普普通通,实际上都是禁制森严常人难破的锁——若是从那种地方拿来东西,只怕时间很短,最好还是别说什么以防隔墙有耳,遂只是向霓衣去了一眼询问,想问这是不是就是她说的那种情况,要得到什么,须得跑腿去?
  霓衣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庄主不在,倒还好了。”
  “啊?”
  “放心,泠飞不会害我们。”
  她还想问,泠飞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金杖。只消一眼,就看得出那金杖不是中州之物,杖长三尺五寸,细若成人三指,顶部饰以一堆金翅膀和一个“莲座”——非莲花形,反而是密密匝匝的一堆细若手指的金人臂,仿佛无数人都伸出臂膀托举;再往上,这人臂“座”里镶嵌着一块幽兰的宝石,与杖体一般粗细。除此以外,别无他物,也无符咒,光滑干净。
  唐棣知道不宜问这是何物,也不敢主动伸手去接。泠飞道:“你们去找无极派,以送此杖为理由,无极派一定会见你们。我曾听闻,当年之事后,凌霞阁为自保,躲入颖州另一山中,绝少与外界往来,并且为了防止仇家上门,请无极派设置了机关。所以,只有无极派知道她们的位置。”
  唐棣知是好事,但还是让听着听着便喜上眉梢的霓衣出面,感谢泠飞几乎是不要任何报酬地帮助她们。泠飞摆摆手道,“别这么说,虽然咱们是朋友,但你二人帮山庄完成这件事,就是报答。本来这就是庄主的意思。”
  “啊?”两人异口同声道。
  “庄主虽闭关了,但事先就是如此交代,让我们伺机找合适的人,把东西送去,如若等不到,我们就得自己去。”
  唐棣心中思忖“为什么一开始不自己去”,面上还是感谢和答应。泠飞和她们敷衍完,又道:“今晚请稍住。按山庄规矩,凡东西离开此地,都要施法封印,以证明这是神隐出去的东西。明日早饭罢,我就会把东西送来,你们即可上路,我会给你们开启适合的通道,会靠近无极派收货人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