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83节
  怎么可能呢?
  难不成,是这几日,他在慈宁宫里待着,所以才被老祖宗顺带着用了?
  ……
  盛夏的夜,周围的夏虫因燥热难耐而鸣叫不停,宁瓷却在此间,倒吸一口凉意。
  她再一次觉得,不仅慈宁宫,更是连整个皇宫,都是是非之地。
  她只想快快拿到她爹爹的卷册,更改掉有可能被篡改的身后名,而后便是报仇雪恨之时,远离皇宫,远离这里的一切,远离严律之日。
  她悄声离开,不想打扰燕玄斥责家贼之事。
  可她刚离开没两步,却听见一声仿若什么东西闷声撞击的巨大声响,旋即,便是燕玄的又一声呵斥:“你到底为老祖宗杀了多少人?!旁的本王不管,本王只问你一句,简明华一家,是不是你做的?!”
  宁瓷如遭雷击,轰然大震。
  却让她更为震惊的,却是南洲子所言的回答——
  “自是我做的,但简明华一家,不是当年太子殿下您下的令吗?!属下所做之事,不过是太子殿下的口中亲令罢了。太子殿下,难道您忘记了吗?”
  第90章
  命运仿若万丈高的山峦,顷刻间,向着宁瓷的身心无情地碾压。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惊恐地看着暖阁内,那个被烛光拉得身形高大,素日里顾她护她的太子殿下。
  甚至是,前世在那个着了火的小佛堂里,燕玄在生命的尽头,用他的后脊,硬生生地为自己挡住了那么多的长箭。而这个人,竟然是下令灭门自家的罪魁祸首?!
  不论是理智,还是熟识多年的情谊,宁瓷都很难相信这听到的事实。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混乱的思绪正在发出痛苦的悲鸣,她全身颤抖着,只能死死地用双手互相掐着,好让疼痛逼迫自己能够冷静半分。
  耳边,却听见燕玄愤怒道:“本王何时下此杀令了?!全天下人都知本王深爱雪烟,本王怎么可能对她简家痛下杀手?!你莫要栽赃,别以为你身后是老祖宗在罩着你,你就可以对本王这般恶意诽谤!”
  南洲子也急了,刚刚他被燕玄用蛮力摔到地上,这会子,他一骨碌爬了起来,依旧伏地跪拜在地上,却是仰着头,不解地道:“太子殿下,当年属下接到这个杀令的时候,也是困惑至极,奈何当时时间紧迫,情况紧急,属下根本来不及跟您重新对接,便领了您的密令就去了。”
  “本王的密令?!”
  “对啊!”南洲子忙不迭地点头道:“没有您的密令,属下怎么可能冒然行动啊?”
  “你可瞧仔细了?那密令当真是本王的吗?!”燕玄恨声道:“本王根本没有下过这番杀令,本王甚至都不知此事,直到简家的噩耗传来,本王方才惊闻。刚才父皇说,这都是老祖宗当年下的懿旨,你仔细想想看,是不是老祖宗给您的密令?”
  南洲子陷入了沉思中。
  燥热的夏夜,四周的虫鸣阵阵,不绝于耳,一丝夜风也无的空气中,只剩下令人窒息的伤痛。
  却也是在这番沉默中,宁瓷冷静了下来。
  南洲子想起来了:“当年不是太后娘娘给属下的密令,是……是姚洲。”
  燕玄大震:“姚洲?他……他怎么会……”
  暖阁外的宁瓷,却是不意外了,她甚至冷静地思索,也许这中间有古怪,南洲子所言应该不虚。
  旁人固然不知,但她生活在慈宁宫多年,自然是知晓,那禁军统领姚洲是老祖宗的亲信之一。
  “确实是姚洲。”南洲子笃定道:“殿下是否想起,当年您回了幽州后,跟几位大将军们一直在商议边塞作战之事?那段时日,皇上,皇后,还有太后娘娘他们都在金陵城尚未归来,您当时代为主持朝政了一个多月。因是您第一次主掌皇权,那段时间您格外谨慎,让我们死卫二十人和您的亲兵万人轮番守候。”
  “本王自是记得!用不着你刻意提醒。”燕玄斥声道。
  “但是,太子殿下您可记得,有一日,金陵城来报,说是太子妃娘娘已经定下了,是简家二小姐,当时不论您的心情如何,宫里头为了庆贺,当时设宴来着。那一次设宴中,虽然您没有出席,但是您派了我和弟兄几个代替您去了这次大宴。属下因谨慎行事,前后只喝了一盏酒,两三口瓜果,前后半个时辰不到,就回来了。当晚,却闹了肚子,御医们说是脏腑寒凉所制,可到第二日,属下依然不适,甚至痛得都直不起腰了,便只能跟您告了假。太子殿下,属下这些话都是真真儿的,您若是不信,三年前的当值记录里,应该记下了这一条。”
  南洲子的这番话,让燕玄回忆起来了。
  他确实想起当年南洲子是有过身子不适的,因他对死卫们都跟弟兄一般,素来对他们宽容有佳,当时便让南洲子回去休息一个月。
  “所以,是在你告假的这段时日里,发生的?”燕玄寒声问。
  “是!”南洲子认真地道:“当时我在家中休息才三日,五脏庙暂且好了些许,当天晚上,姚洲就带着您的密令来了。他说情况紧急,需要立马行动。为了表示这事儿是真的,他直接拿出了您的专属密令。属下一直都很谨慎,前后检查了密令好一会儿,确认不是虚假,便跟姚洲一起南下去金陵了。属下杀完简家近百口人后,回来还跟您说了声‘密令已完成’,殿下,您当时还说了一个‘好’字的啊!”
  站在暖阁不远处的宁瓷,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愤怒,这会子又堪堪燃起了些许。
  她看着燕玄,看着他陷入沉思的模样,固然她已听明白了这事儿可能与燕玄无关,但这件事不仅跟太后有关,更是跟皇上有关。
  因为那个密令。
  若是南洲子所言是真,那么,专属于太子殿下的密令,也只有皇上才能颁发。就连太后,都没有那个权利。
  所以,就连皇上都参与了这场谋杀么?
  ……
  正当宁瓷在心头为自己悲哀时,她忽而听见燕玄道:“本王想起来了,你回来的那段时日,恰好是本王让其他死卫们去执行护送前往边塞的第一批将军出城的日子。你当时回来后,本王没太留意,以为是护送将军回来了。”
  宁瓷苦笑着听完燕玄所言,她转身便离开了。
  燕玄是否参与,她已经不在意了。
  纵然他双手是干净的,又有什么用?
  是他的皇奶奶密的谋,他的父皇颁发的太子专属密令,他的专属死卫之首去灭的门。
  甚至是这件事,没准就连皇后和其他皇子们都知道。
  只有自己,这个被戴了一顶公主头衔的封号后,就开始对他们皇家感恩戴德,打算终生侍奉皇家人的简家孤女不知道。
  她苦笑着失魂落魄地一路走回慈宁宫,直到她坐回自己的床榻,在漆黑的深夜中,听到远处传来一更,二更,甚至是三更天的梆子声,方才想起来,该去擦擦脸颊上的泪。
  这个皇宫里,处处都是肮脏的人心,处处都有暗黑的阴谋。
  宁瓷难过地想,她原以为,唯有燕玄是自己最大的依靠,自己的复仇之路,也许燕玄可以帮忙些许。
  但是这般看来,呵呵,天下之大,唯有自己孤身一人。
  她甚至觉得自己真真是滑稽。
  前段时间,她还请求了老祖宗,说是自己想回金陵城看看,老祖宗还告诉她,让燕玄带她回去,选在中秋之后。
  那段时日,她着实欢喜来着。
  可现在瞧来,燕玄纵然双手没有沾染血渍,她也终究是不想与他靠近半分的了。
  忽而想到前世。
  宁瓷有那么一瞬间在感叹着,前世的严律,杀尽皇家人,还真是杀得好哇!
  若非前世自己蠢笨,非要与皇家人共存亡,恐怕,自己也不会重生来这一世的罢。
  明明严律都留下金桃子,放妻书,和一匹马给她了。
  他明明是放她一条生路了。
  可她就是要当这帮皇家人是亲人,非要去救那个已经被迫吞了金的老祖宗。
  自己还真真是可笑至极啊!
  ……
  宁瓷回到慈宁宫后,燕玄还在斥声审问南洲子。
  “本王不信当年你对简家灭门一案背后的主使一概不知。”燕玄满眼都是仇恨地盯着南洲子,道:“简家事情闹得这样大,本王因痛失雪烟哭过数回,你不可能不知!”
  “属下当时想着,您可能以为北上来宫里的是简雪烟,便让属下顺带着把简雨烟也杀了。没成想,太子妃选错了人,属下也杀错了人。”南洲子说到这儿,一个猛地磕头认罪,道:“太子殿下,这事儿真真是个误会。”
  “呵呵,近百口人命在你身上,你也敢说那是误会?!”燕玄冷声道。
  “请太子殿下责罚!”
  “本王再问你。”燕玄的眼底满是战场上的无情,已经只想论述真相,不谈多年的主仆情谊了:“高院使,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他分明看到南洲子的后脊一僵,而后,却将头更深地抵着被白日里的暑热烘烤过的地砖,地砖尚有热度,却让南洲子的身体,微微地颤了一颤。
  燕玄抬脚便对着他的头猛地踹了过去:“回答本王!”
  “……是。”南洲子被踹倒后,立即翻身爬起,继续跪拜在原地,却只能说完这个简单的字后,沉默了。
  “是老祖宗下的杀令,是不是?”燕玄紧紧地捏着拳头,恨声问。
  “是。”
  “所以,刚才说简家灭门一案时,你刻意让本王回想当年你腹痛告假,刻意提起那场本王没有参加的大宴,所谓何意?你是想隐瞒老祖宗和父皇在简家一事里的立场,是不是?!”
  “但那确实是事实。”南洲子咬牙道。
  “所以,简家一事之后,你便成了老祖宗的人?”
  “没有。”南洲子如实道:“属下当年真的不知那场杀令是太后娘娘指使的。”
  “既然不知,那你为何这次要为老祖宗做事!?”
  “因为……因为……”南洲子踟蹰了起来。
  燕玄没有耐心了,他瞬间从腰间拔出长剑,直指南洲子的脖颈:“你说不说。”
  南洲子只能脱口而出:“因为当年,属下跟着太子殿下您一起前往边塞征战前,太后娘娘确实找过我。但是当时,她没有提及其他,只说,让我在边塞作战的时候,想办法利用敌军……让你死于一场战役中。”
  “什么?!”燕玄大震。
  “但是属下没有做!”南洲子着急道:“属下的主子只有太子殿下您一人,属下在边塞前后护着您,不曾出现分毫差错。殿下,这您都是知道的啊!”
  “呵呵……”燕玄那握着长剑的手,因愤怒而止不住地抖:“所以,本王归朝了,老祖宗她应该非常愤怒吧?”
  “嗯……所以,太后娘娘又给了我个任务,让我去杀高院使。”
  “你既不是她的人,她又能奈你何?!这般三番五次的指使,你大可完全不去回应!”
  “可她说,若是我不去做,她会派人去岭南杀我爹娘,她会用当年灭简家的手段去灭了我全族的人。她说,当年若非她的提拔,我不可能有机会待在您的身边,过了这些年的好日子,她说……”
  南洲子没有再说了。
  暖阁的墙壁上,忽而溅出满墙的血渍,血渍一波又一波地从南洲子的脖颈处喷洒了出来。
  “她说?呵呵……你先去地府,过段时日,待得老祖宗也下去了,你再慢慢听她说罢。”燕玄将剑身上的血渍在南洲子的尸身上擦拭干净后,转身离去。
  第91章
  洛江河将东宫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一一跟皇上回禀了后,便立即出宫奔向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