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82节
  一边说爱了自己许多年,一边又控制不住他的野心。想想看,自己不过是他利用的棋子罢了。
  他是老祖宗的棋子。
  可如今看来,自己却是他的棋子!
  我凭什么要做你的棋子!?
  ……
  想到这一层,宁瓷刚刚为他有些绵软的心,再度阴冷了几许。
  就如同她这会儿的回答一般,很是森冷:“知道了。时机成熟,我自会随你出宫去看南洋药草的。老祖宗身子骨康健,这会儿犯困不过是最近心力用得过甚罢了。你先别着急了。”
  严律轻轻一笑:“我急她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将一瓣去了刺儿的鱼肉,放入茶盏里用茶水沥了沥后,撇去鱼肉上残存的葱末儿,遂又放入宁瓷的碗中,并耐心地道:“北方的鳊鱼味道虽也鲜美,但不及秦淮河里的更为细嫩。葱末儿是你最不喜的,鳊鱼里的姜味儿我也帮你去了,应是……”
  宁瓷大震!
  她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全身心的恐慌在这一刻,全数爆发。
  “你在说什么?!”宁瓷瞪视着他,浑身颤抖着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打探出我的这些喜好的?”
  严律放下瓷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眼底似是有着千言万语。
  他没有回答。
  “这个人世间,活着的人里,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晓我的这些!”宁瓷全身发颤地,恐慌地盯着他,因是太过恐惧,她的眼底有着迅速泛红的酸涩:“因为,知晓这些的,只有我的爹娘。就连我的妹妹,甚至是东宫里的太子殿下都绝不可能知晓。”
  严律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眉头微蹙,唇瓣紧抿,仿若将全数的真相堆积在唇边,只待一句真言。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宁瓷恐惧地捏紧了两只拳头,并后退了两步:“严律,你到底是谁!?”
  第89章
  严律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宁瓷,不同于宁瓷此时的恐惧和愤怒,他只有满腔的情意和真相想要倾泻。
  可这里是慈宁宫,是严律花费了三年的心血和钱银,才能在这里站得一席之地的慈宁宫正殿。
  殿内外有伺候的侍婢们,他们个个都是眼线,一个奇怪的言辞,亦或不寻常的暗语,转眼便会通报给太后。
  那么多的真相,那么多想要倾诉的心意,那么多他忍辱负重的过往,仿若泼天的海浪,拍打在他的心头,翻涌出热血澎湃的真情,深深逼红了他的双眼。
  “宁瓷。”严律哑声道:“我不过是一个为爱痴狂的疯子。一个天天盼着你,随我出宫去看南洋药草的疯子。”
  “呵!”宁瓷忍不住地讥讽一声。
  严律一步向着宁瓷方向跨出:“如果我说,我从未打探过你分毫,你信么?”
  宁瓷正视着他,字迹清晰地道:“不信。你同我说过的很多话,我都不信。但我知道,你对老祖宗所言的那些,都是真心。”
  尤其是你的那些谋逆宣言,那些个打算劫囚叛乱的计谋,那些个玩弄人心的伎俩,全都是真心!
  严律双眸本是因满腔情意而泛红,却在顷刻间,泛起了层层水雾。他难过地道:“可我的真心,只独独对你一个人。”
  “那是因为,你尚没有从我这里获利,才这般说的,是么?”宁瓷讥笑一声。
  “宁瓷。”严律走近她身边,已经没有丝毫办法的他,轻轻牵住她细嫩的手,颤声道:“我对你唯有相思之情,并无半分想要获利贪图之心……”
  宁瓷直接甩开他的手,绕过身去,冷声道:“别碰我!”
  “好,既这么……”严律咬牙豁出去了,他隐忍着莫大的伤痛,后退一步,对着宁瓷一个躬身行礼:“微臣有万千情意想要与公主殿下您诉说,可否去您的寝殿一叙。”
  宁瓷再度冷笑。
  上一次就让这反贼在自己的寝殿里得了逞,把自己的心给丢了去。
  这会儿他又要去自己的寝殿,怎么的?他是打算这一回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不成?
  想到这儿,宁瓷冷冷地盯着他躬身行礼,却并未起身的模样,她直接地道:“你有万千情意想要与本公主说?呵呵,很抱歉,我对你半分情意都没有,我也不想听。”
  说罢,她抬脚就要往殿外走。
  她怕。
  她怕与这个近似妖的臣子再待一会儿,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面不堪一击的心墙,会再度崩塌。
  可她的步履尚未走出三五步,却是雪玉软袖一拽,止住了她。
  “你对我,当真不曾有半分情意么?”严律哀声求问。
  宁瓷没有回头,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敢再回头。
  她怕她一旦回头,刚才所有的理直气壮,所有的冷言冷语,所有的厉声抗拒,会化成情意更浓的眼泪。
  因为,她就算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这个将朝堂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权臣,他的声音已被咸潮的泪,给打湿了。
  又或者说,严律的这一句哀声求问,已经将她心底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心墙,再度摧毁。
  她捏着自己无力的拳头,背对着他,狠心道:“都说严大人精明世故,洞若观火,没想到,却连我对你无心无情这么简单的态度,你都瞧不出。”
  说罢,她用力扯过自己的衣袖,逃也似的快步奔向自己的寝殿去了。
  直到寝殿的殿门紧闭,她背靠着殿门颓然蹲下,抱着双膝全身颤抖地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将混乱如麻的思绪堪堪理出些许。
  她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地夸赞自己,道:雪烟,你做得好,做得对。
  严律他就是个反贼。
  他是老祖宗的亲信,是个野心极大的人。
  他竟然能为了他的野心和前途,打算调兵遣将,只为劫囚?!
  这种在悬崖边儿谋生存的人,我狠心远离他,是对的。
  他是反贼,是危险的人。是总有一天,会被天下人诟病和辱骂的罪孽深重之人!
  雪烟,你离开他是对的。
  我现在这般难受,也不过都是我自己的因果报应罢了。
  前世,我与他的大婚当夜,他都不愿掀开我的红盖头,便直接丢给我放妻书。纵然那一世我与他是一场盲婚哑嫁,从未见过面,但他对我的无情,却是真真儿的。
  这样的人,我却在今生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这不是我的因果报应,是什么?
  ……
  想明白了这些,宁瓷方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可她不知背倚着殿门多久,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发麻,快不能站立。外头早已入夜幽沉,殿内一片漆黑。
  她摸着门边儿,向着一旁的圈椅走去,途径素日里梳妆打扮的妆台,窗外的月色将妆台上的铜镜映照了个透亮,清清楚楚地照出宁瓷脸上那熹微的星光。
  宁瓷对着铜镜微微一愣,双手不自主地抹去,却发现是两行不知流了多久的眼泪。
  她颓然地坐到案几旁的圈椅中,却猛然想起,那一日,自己正是想要与严律保持距离,方才坐进这圈椅中。不曾想,却也是从此开始,与他有了更紧密的亲吻。
  她曾让他忘记这一切,说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可她扪心自问,这当真能忘得掉吗?
  一场梦境之说,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宁瓷没有点灯烛,更没有力气回床榻歇着。她就这么坐在案几边,借着窗牖外的月色,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自己的心。
  又过了好久,待得她强迫严律的身影在自己的脑海里散去时,她开始刻意去想其他事儿,好遮挡住严律的模样。可不论她怎么去想,好些事儿都似乎绕不开严律。
  就好比她最近一直焦虑她爹爹简明华身后名的卷册一事,严律既然已经问出这卷册是在皇上的手里。可皇上却为何对自己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呢?
  对了,还有燕玄。
  白日里,燕玄准备去御书房时,她曾对他提起过,拜托他跟皇上拿一下她爹爹的卷册。燕玄向来对自己都是事事有回应的。不论他做到与否,他都会跟自己说个结果。
  可怎么这会子,都这样晚了,燕玄都没有来呢?
  想到这儿,宁瓷赶紧借着月色看了一眼屋内的竹叶漏,已是戌时初刻,距离燕玄去御书房已经过了好些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与皇上还没议完事吗?
  思及此,宁瓷终于坐不住了,她打算去一趟东宫。如果燕玄还在御书房议事,她决定就在东宫等他。
  总之,爹爹卷册一事,今夜她一定要问出个结果来。
  谁曾想,东宫前后静悄悄。
  殿门尚开,值勤的侍卫们见到她后,也并未拦着,直接告诉她,太子殿下在书房内议事。
  “要通传吗?”侍卫们问。
  “不必。”宁瓷想了想,道:“我去前殿等他,你们就不要通传了,打扰他议事,不大好。”
  但宁瓷总觉得,今夜的东宫似乎与寻常不同。
  也许这里是翻新过了,又也许是今夜来回巡逻的侍卫不太多。总之,整个东宫前后,竟是连一个人影儿都没瞧见。
  徒留各处殿内灯火通明,却不见殿内人影。
  宁瓷想着,不该啊!前段时日,她在东宫里翻找她爹爹的卷册到深夜,不论何时抬头去看四处,总能看到来回巡逻的太子亲兵身影。
  怎么今儿,一个人都没有的?
  正当宁瓷抬脚踏向前殿的丹墀,忽而一声呵斥,从一旁的暖阁里传出。
  是燕玄的声音。
  宁瓷微微一怔,刚才守门的侍卫不是说,燕玄在书房里议事的么?
  他已经议事完了?
  宁瓷闻声向着暖阁走去,却看见暖阁内,只有很微弱的灯烛在映照,燕玄的身形被烛光照得高大且凛然,倒是在他面前伏地跪着的,好似一团墨黑的漆影。
  宁瓷想着:哦,大约燕玄是在斥责下人罢。
  那就先不要去打扰了,毕竟,东宫里的事儿,那都是太子的家务事,自己这辈子与东宫终究无缘,犯不着在这里找存在感。
  想到这儿,她转身便要离开。
  谁曾想,燕玄下一句斥责的,却让她震惊在了原地——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为老祖宗的杀手的?!”
  宁瓷猛地回头,再去看暖阁里,伏地跪拜的一团漆影,却见那影子微微抬起头来,露出隐约的轮廓。
  那不是这段时日,一直在自己寝殿四周守护着的南洲子吗?!
  他……他是老祖宗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