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荣华录 第103节
  “您在朝堂上,可要费心看着些。也要时常警醒公爹两句,免得做出什么错事来。”
  顾元启还在忧愁自己的请罪奏疏该如何写,对于吕氏的话,大多左耳进,右耳出,应和着点头。
  这可气的吕氏直咬牙,偏她自己终归是个内宅妇人,没见过太多世面,夫君虽还算敬重她,但也未必会将她的想法听进心里。端看自己说完后,顾元启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就知是都白费口舌了。
  她心中焦灼,想了好一会儿,突然起身,强拉着顾元启也一道起来,扬声吩咐奴才备车,惹得顾元启满是不解:“这匆匆忙忙的,是要拉着为夫去何处?”
  吕氏勉强笑道:“妾险些忘了,您回来前我母亲派人来了信,说是祖父这两日身子不太爽利,让咱们有空过去瞧瞧。既然爷您现下正清闲,就陪妾回一趟娘家吧。”
  自己的话顾元启不听不信,那就让祖父和父亲来说,他们官场沉浮多年,话总归是有说服力的。
  *
  这一边,夫妻俩急匆匆的出了门,而另一边,承恩伯府中,从宫中出来的恒王没曾回王府,反倒是转道先来了承恩伯府,此时书房里的气氛也是格外的沉重。
  “玉姝刚走,母后也是受了刺激才会失言咒骂贵妃之子。言语失了分寸是不对,但也不该到了废后的地步……舅父看,待父皇消气后,废后一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曾经的齐国公,如今的承恩伯满面沧桑,单手抚着胡须,无奈摇头:“殿下死了这条心吧,陛下想要废后,已非这一两日之功,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有我们曹家势大的原因,可这几年,咱们的势力被陛下吞噬殆尽,崔,卢,郑三家接连覆灭,夷族的夷族,流放的流放。王家,赵家也是大半基业被毁,苟延残喘的退居乡野,咱们已经再无力阻拦陛下了。”
  能站在曹家身后提供助力的几大世家都已不行了,其他还未成气候的小世族也被皇帝一点一点的削弱着。
  承恩伯试图联合小世族的势力共同与皇帝抗衡,但皇帝对他们的动作还算怀柔,除非有大奸大恶之辈会严惩不殆,多数都是消磨掉些实力就轻轻放过。这样的手段叫小世族们明白了,皇帝的目的并非是要赶尽杀绝,而是要限制他们的势力,以防再养出新的可以左右朝堂的世家。
  是放弃掉一部分的利益,安安稳稳的过富贵日子,还是跟着承恩伯挑衅皇权?
  那五大世家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眼前,足够震慑他们一段时间,不论是否真的安分守己,小世族们都不敢做那出头鸟。对承恩伯的呼吁,聪明的都没响应,只有那几个缺心眼的,前脚刚想跟承恩伯套近乎,后脚就被皇帝给端了。
  承恩伯没忍住慨叹了一声:“陛下早已不是当初刚刚登基的陛下了,是咱们小瞧了他,这才落到今日的地步。”
  恒王满心的不甘,他拳头紧握,恨声道:“难道就要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母后被废吗?中宫后位,本王的太子之位,就都要拱手让给他人?”
  承恩伯静静的看着他积蓄愤怒,以前他只觉这个外甥性子太过敦厚,行事太过守成。或许是中宫嫡出的原因,恒王自觉太子之位就是他该得的,只是或早或晚罢了,因而并没有太多的紧迫感,也没什么争抢的意识。
  直至六皇子出生,看到皇帝对幼子的偏爱后,他才渐渐紧绷起来,有了比较就有了争抢的劲头,但这劲头还是不太够……或许这回皇帝废后,也不全然是坏事,而是个叫他向前迈上一步的契机呢?
  “所以殿下如今是作何打算呢?是就此认命,做个闲散的宗室王爷,还是想要为了皇后,为了自己,再拼上一回?”
  恒王倏然抬头,直直的看向承恩伯,眼中闪着光芒,满怀希冀的问道:“到了此种境地,本王……还能有机会吗?”
  他若成了废后所出之子,后面又有备受宠爱的六弟,和已经长成的三弟,四弟……如此小的胜面,还有人会心甘情愿的追随他么?
  承恩伯笑道:“殿下,棋至中局,还远未到尘埃落定之时。”
  第168章 集贤殿
  恒王在承恩伯府一待便是一整夜,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才又乘着马车入宫。
  今日没有大朝会,只要不是皇帝单独召见,是不用进宫的,但他今日进宫本也不是为了朝政,而是为了给皇后求情。
  这一日清晨,恒王独自行至勤政殿前,没有叫人通传,就那样一语未发地跪倒在了殿门前。
  进进出出的宫人,走动巡逻的金吾卫,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瞧着,虽好奇,却不敢私下议论。
  殿外守着的小黄门可不敢这么干看着,可要让他上前问恒王来意,他也不够格,脚下挪来挪去,最后还是躬着身去找林常青了。
  林常青出来的也足够快,见恒王不声不响的在那跪着,连忙跑上前来,惊呼道:“哎呦喂!恒王殿下呦!这一大早的,您怎么跑这儿来跪着了?陛下又没罚您,您这样贸贸然地跪在这儿,一会儿让过来议政的大人们瞧了去也不成体统不是?”
  恒王耷拉着眼皮,连头都没抬,只闷声道:“林大伴不必劝本王,本王心知父皇此时不愿见我,就不进去碍父皇的眼了,但我为人子,实在不能见母后受难而不顾,唯有长跪于此,方能安心。”
  林常青对着一干皇子龙孙向来都是好脾气的,此时也不免眼皮子直跳,暗寸恒王这又是唱的哪出,无奈地劝道:“您这哪儿是为皇后娘娘求情呢?您又不是不知陛下的脾气,这不是火上浇油,惹着陛下动怒么?”
  偏偏恒王只身形晃了晃,仍旧不肯起身。
  这是铁了心要在这儿较劲了,林常青没再劝,转身回了殿内禀明皇帝,皇帝听了后,只微一挑眉:“在承恩伯府商量了这么久,就商量出了这么个法子?”
  皇帝和皇子之间的较量,林常青也不敢多加置喙,只安静的等着吩咐。皇帝沉心静气的写完了手里的字,又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对着林常青道:“他要跪就让他跪着,不用理会。你先将这描红送到玉清宫去。”
  萧怀宸自开始习字后所用的描红,皇帝从未假手于人,都是他亲笔写下的。想想这个时辰许是还在梦中的小儿子,心中的郁气倒是消散了不少:“若是他还正睡着,就将人给叫起来,下月就要早起进学了,先提早习惯几日也好,免得到时候惫懒耍混。”
  林常青笑眯眯的应了是,退下的时候免不得暗自庆幸,亏得皇帝今日没有因着恒王动怒。
  ……
  勤政殿前每日都少不了来来往往的大臣,所有人都无一例外,瞧见了石阶下跪着的恒王。
  这其间,自也有大臣为皇后和恒王求情的,礼部也就废后之事多番陈情,却都被皇帝不咸不淡的应付了过去,那一堆求皇帝收回成命的奏疏堆摞成山,皇帝却连看都没看一眼,足可见其决心。
  恒王一连在殿外跪了三日,受他孝心感召,陆续的也有大臣跟着跪在了承天门外,其中不止有恒王一党的人,还有那自诩忠心直谏,维护正统的大臣。
  一时之间,废后之事闹的甚嚣尘上,盛京城中好不热闹,各种流言传遍了大街小巷,有说皇后德行有失的,也有说贵妃妖妃祸国,欲重演前朝之乱的……
  偏皇帝对这些传言全然置之不理,就这样足足拖了十日,直到四月初。
  今日是小怀宸进学的第一日,顾瑾早早的带着他来了勤政殿,怀宸先是板板正正的给皇帝请过安,这才像只小鸟似的,一头撞进了皇帝的怀里,被人抱在小臂上颠了颠。
  “宸儿今日很高兴?”
  这俨然是还没受过读书的苦,只以为还跟以前一样,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心情好时练几页字,背两句文章。
  “高兴!”他兴冲冲道:“母妃说会有六个和孩儿差不多大的伴读陪孩儿一起玩儿。”
  能有人一起玩儿,就算每日都要早起,也算不得什么,他愿意天天早起。
  萧怀宸眼神太过单纯,叫哄骗了他的皇帝有些于心不忍,就连顾瑾也心虚的用帕子掩住嘴角幸灾乐祸的弧度。
  没办法,他总是要进学的,不能真当个小纨绔不是?
  “是有人陪你,但要听太傅的话,太傅教授课业时,不可调皮捣蛋,可知?”
  怀宸点头如捣蒜,皇帝便直接抱着他起身:“今日是你第一日入学,朕与你母妃一同送你过去。”
  顾瑾无奈道:“陛下还有许多政务未曾处理,该是趁着现下大臣们没到时先用早膳才对,臣妾自己送他过去就行了,何需您跑一趟。”
  皇帝单手抱着已经分量不轻的儿子,另一边牵住顾瑾细嫩的手,轻轻捏了捏道:“第一日,朕总是有些担忧的。”
  顾瑾无法,见怀宸坐在皇帝怀里不肯动地方,心知这孩子也是想叫皇帝送的,便也由了他们父子。
  两人相携而出,正巧瞧见了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而来的恒王。
  恒王明显在原地停顿了一瞬,后又低垂着头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昭贵妃娘娘安。”
  顾瑾只笑了笑:“恒王有礼了。”
  皇帝没有发话,恒王是不敢起身的,顾瑾看着垂首跪着的恒王免不得有些尴尬,偷偷扯了扯皇帝的衣袖,皇帝这才淡淡的嗯了一声,却没叫人起身,只道:“左右你还是要继续跪着的,一起一跪的,反倒更伤膝盖,朕就不叫起了。”
  话落,便抱着怀宸,牵着还怔愣的顾瑾转身离去。
  直到走远些后,顾瑾回头只瞧见了恒王孤零零的背影,也不知他此时心中是何感受。
  “陛下对恒王……是不是太严厉了些,听闻他已经一连跪了十多日了,还晕过去两回,再这样下去,小心腿上再留下什么隐疾。”
  恒王是在给皇后求情,而这次废后的原因,也与自己和怀宸息息相关,但顾瑾并没什么同情的心思,只担心若恒王折腾坏了身子,最后心痛的还是皇帝。
  皇帝目光沉沉,这也是他这些时日来第一次见恒王,但见过之后,却是多了几分恼怒。
  未免吓着顾瑾,这份怒火又被他强自压下:“他自己不爱惜身体,朕又有何办法。”
  怀宸感受到皇帝的不悦,小手轻轻拍抚着皇帝的脑袋,就像父母每次哄他时一般。
  要是其他人敢如此,可已经算是大不敬了,但皇帝却不见生气,反而眉头舒展了许多:“宸儿想给你二哥求情么?”
  怀宸认真想了想,随即摇头道:“不想,是皇后先骂的母妃和孩儿,皇后有错。二哥护着皇后,孩儿自然也护着自己的母妃,才不会为他求情。”
  同样的问题,若是换成其他几位皇子,怕是就算心中怨恨,面上也会揣度着自己的心思,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帮着恒王求情,也就只有怀宸这样的年纪,才会毫无芥蒂的跟自己说句实话了。
  “之前觉得嘉宁是所有孩子中最任性不懂事的那个,以前但凡皇后与朕有个什么,最先冲在前面的都是嘉宁,没想到如今嘉宁遭逢变故,倒是比他皇兄更通透了,只还剩恒王这么一个糊涂的东西。”
  皇帝笑了,又将怀里的小儿子抛了抛,与顾瑾道:“不用担心,他也快跪到头了。”
  “朕下旨废后当日,恒王与承恩伯密谋了一整夜,恒王带着人长跪陈情,不过是为了转移朕视线的障眼法罢了,重头戏,是在承恩伯身上。”
  “他们也该出手了。”
  承恩伯背后的势力看似是被皇帝清剿殆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帝不信他没有后手,他故意装作无所察觉,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好将这些隐在暗处的祸端一网打尽。
  顾瑾有些担忧,但看着皇帝淡然自若的神情,想他心中也是有成算的,也就稍安心了些。
  *
  集贤殿坐落于皇宫西南侧,正殿是皇子们上课的地方,宫中的藏书楼紧邻着集贤殿,从古至今的经史子集,百家集注在藏书楼中皆应有尽有,而再往后,则是一片小型的演武场,是为教授皇子箭术骑射的地方,怀宸早在进了宫门后就忍不住从皇帝怀中跳下来了,四处张望了一圈,才扯着皇帝的衣袍,想要往演武场那边而去。
  “父皇,那边有箭靶!”
  皇帝将人拉住,没如他的意,反而指了指正殿道:“现在不是习武的时辰,要先去拜见太傅,乖乖上课。”
  萧怀宸眨着眼与皇帝对视,见他神情不容置疑,还是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却也没胡闹,任由皇帝牵着他的手朝正殿而去。
  今日的早课早已开始,殿内有读书声郎朗传来,皇帝迈步进去时,坐在上首的太傅在案上敲了三声戒板,带着孩子们起身参拜。
  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皇帝对他极为敬重,没等他拜倒,就快步上前将人扶起,和声道:“老师不必多礼。”
  这位胡太傅如今也是内阁元老,更是皇帝幼时的恩师,如今已经快到古稀之年,往日里不掺和前朝政事,也没告老还乡,只领了太傅一职坐镇集贤殿,前头的几个皇子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教导。
  皇帝摸了摸怀宸的脑袋,道:“去给太傅行礼。”
  拜师的礼数怀宸已经练习过许多次了,此时也很规矩的跪下叩首,又奉上六礼束脩,最后才是奉茶:“请太傅饮茶。”
  胡太傅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连忙扶起了还跪着的怀宸,细细打量后笑的满目慈祥:“六殿下请起,今日全了这师徒礼数,日后六殿下进学时,你我师徒只拱手作礼便好,万不可坏了君臣之序。”
  “谨遵师命。”怀宸站起身来,又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的拱手作礼。
  胡太傅满意的点头,与皇帝道:“早听闻六殿下钟灵毓秀,天资不凡,百闻不如一见,如今一瞧,无论是秉性还是相貌,都像极了陛下年少之时。”
  皇帝喜欢听这话,但在太傅面前,却也不好太过流于表面,只笑道:“这混小子,调皮胡闹惯了,性子还不够沉稳,老师教导时,大可不必顾忌朕,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若他胆敢有不服,朕就亲自教训他。”
  这话说的像是个严父,但神情间的宠溺之色太过明显,一旁的萧怀翊看在眼里,心中也不免升起一丝羡滟。
  自己来集贤殿进学的第一日,皇帝有亲自来送他么?
  不用回想也知道,没有。六弟是所有兄弟间,最不同的那一个。
  当然,任他此时如何思绪万千,众人的目光也全都集结在了怀宸的身上,胡太傅也对这个与皇帝肖似的小皇子很是喜爱:“小殿下年幼,淘气些也是天性使然,但观其礼数周正,举止进退得宜,小小年纪已可见君子之风,又何需时常打罚规诫?只消言语劝导,便可心领神会。”
  “还请陛下放心,臣定会悉心教导六殿下。”
  胡太傅手抚白须,没急着考校怀宸的学问,见他偷偷看着旁边的孩子,便伸手指向个头矮小的那几个,道:“这几位,自今日起,便是小殿下的伴读了。”
  六个孩子提早了五日进宫,已经对宫中的礼数有所适应,但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皇帝,因而举止多少有些拘谨,一个个的上前拜过,就都跪成一排不敢吱声。
  这些孩子里,最大的八岁,最小的也是六岁,怀宸朝皇帝看去,皇帝这才淡淡开口道:“起身吧。”
  孩子们都恭谨的站着,皇帝也知道自己不怎么受孩子的喜欢,只道:“日后你们便是六皇子的伴读,切记在宫中要恪守宫规,谨守本分,听从六皇子和太傅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