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回民国养弟弟 第61节
  林烬突然转身,丝绸睡袍在动作间发出簌簌声响。他直视着程添锦的眼睛,在对方浅褐色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那至少......至少让我跟你一起。”
  程添锦眼底敛了光,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擦过那颗泪痣:“你明明知道,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
  书桌上的《牡丹亭》被夜风吹开,停在《惊梦》那一折。油墨印着的“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在灯光下格外刺目。
  林烬抓住程添锦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指痕:“程添锦......”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接着是汽车急刹的声音。两人同时僵住。程添锦迅速走到窗前,轻轻拨开窗帘一角——公馆外的马路上,几个巡捕正拦下一辆黄包车盘查。
  林烬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手指紧紧攥着睡袍的腰带。程添锦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里捧起他的脸,额头相抵:“我答应你,会小心。”
  这句话像是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林烬的胸腔。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唇畔:“......你最好说到做到。”
  窗外,法租界的夜雾渐渐浓了。
  程添锦的吻落下来时,林烬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不知是谁的嘴唇破了。那本《牡丹亭》被碰落在地,书页散开,正好露出夹在其中的一张纸条,上面是程添锦清隽的字迹:“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程添锦的唇上还带着湿润的温度,林烬却突然别开脸,咬着下唇低声道:“吃辣条吗?”
  这句本该滑稽的台词,此刻却像块石头,沉沉地坠在两人之间。林烬自己都笑不出来,只觉得喉咙发紧。
  程添锦的目光落在牛皮纸包上,眸光一沉:“顾安给你的?”他顿了顿,“你们今天还聊什么了?”
  林烬把辣条往桌上一丢,嗓音发闷:“不想跟你说。”
  他转身走向床榻,丝绸睡袍在动作间沙沙作响。床铺柔软,他却像块僵硬的木头,直挺挺地背对着程添锦躺下。
  黑暗中,那些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床垫微微下陷,程添锦在他身后躺下。温热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手臂环过他的腰,掌心覆在他紧攥的拳头上。
  “林烬。”程添锦的声音很低,呼吸拂过他后颈,“我答应你,会活着回来。”
  林烬没说话,只是慢慢松开拳头。
  指节刚舒展些,对方的手指已经探了过来,轻轻拨开他半蜷的指尖,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一点点插入指缝,最终与他十指紧扣。
  窗外,法租界的梧桐在夜风中沙沙作响,远处隐约传来巡捕房的哨声。
  那包辣条静静躺在书桌上,在月光下泛着异样的光泽。1932年的秋夜,两个人在黑暗中紧紧相拥,像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温暖。
  1932年冬,上海法租界
  清晨的寒气像钝刀般割着林烬的脸颊。
  他推开明德书店后门的瞬间,铁门把手上的冰霜黏住了掌心的皮肤,撕开时带起一阵刺痛。店内的温度比室外高不了多少,煤油炉微弱的热气在寒流中不堪一击。
  “杜老天没亮就去普善山庄了。”张冠清的声音从梯子上传来,他正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擦拭结满冰花的橱窗玻璃,“说是要赶在日本人清点前领到救济煤。”
  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镜片上凝结成霜,不得不每隔几分钟就摘下眼镜擦拭。
  林烬跺了跺脚,靴底的雪泥簌簌落下,在木地板上融成肮脏的水渍。
  墙角堆着的《申报》合订本散发着油墨和霉味混合的气息。他翻开最上面一份,12月15日的报纸上,社会版角落里那则“貂皮大衣典当”的广告旁边,还印着个不起眼的方框:“虹口区招洗衣妇,日结0.2元”。
  “这价钱连个烧饼都买不到。”张冠清爬下梯子,凑过来看了一眼,“昨天十六铺那边,有人用金条换米,结果...”
  话音未落,店门被猛地推开。
  秦逸兴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围巾上结着冰碴。“沧浪阁今天不开张,”他喘着粗气,“老板说难民把后巷的垃圾桶都翻遍了,连老鼠都...”
  林烬突然注意到秦逸兴右手腕上缠着的布条渗着血。
  “怎么回事?”
  “没什么,”秦逸兴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早上帮阿曼搬面粉袋,铁丝划的。”他转移话题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沫沫非要我带给你。”
  油纸包里是两个冷硬的糖糕,边缘已经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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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厨房里,秦逸兴抡起菜刀狠狠剁向案板上的冻肉。刀刃与冰硬的肉块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一块碎骨飞溅起来,在他脸上划出道血痕。
  “这肉不对劲。”他又剁了几下,刀刃卡在了肉块深处。李阿曼凑近查看时,突然捂住嘴冲向后门。呕吐声夹杂着寒风从门缝钻进来。
  林烬蹲下身,看见肉块中嵌着半片指甲盖,染着暗红的蔻丹。他想起上个月在闸北看到的场景:一群妇女围在日军食堂后门,争抢泔水桶里的残渣。
  “程添锦托人弄到的。”林烬把两个美国午餐肉罐头放在案板上,铁皮罐在昏暗光线中泛着冷光。秦逸兴盯着罐头上的英文标签看了很久,突然用袖子抹了把眼睛。
  “阿曼怀孕了,”他声音沙哑,“但这世道...”
  后门被撞开,李阿曼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逸兴!沫沫她...”
  秦逸兴夺过纸条的瞬间,林烬看见他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纸条上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哥,我和同学去发传单了,别担心。爱国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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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壁炉里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程添锦的钢笔尖在账本上顿了顿,一滴墨水晕染开来。“今天收留了三个复旦的学生,”他声音很轻,“藏在霞飞路76号的暗格里。”
  林烬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沾着墨迹,那是连续书写数小时留下的痕迹。程添锦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月牙形的伤疤。
  “有个孩子才十四岁,”程添锦继续说,“弹弓打得准,在江湾打瞎了一个日军军官的眼睛。”他说这话时,眼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得可怕。
  窗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两人同时僵住。林烬一个箭步冲到窗前,看见几个黑影正在公馆围墙外游荡。程添锦迅速合上账本,将它塞进《康熙字典》的暗层。
  灯熄灭的瞬间,月光透过窗棂上的冰凌,在程添锦脸上投下破碎的光影。
  远处日军的皮靴声越来越近,混着野狗饥饿的呜咽。林烬的手按在程添锦腰间的枪套上,感受到金属传来的刺骨寒意。
  “别动。”程添锦突然按住他的手,“是巡捕房的例行检查。”他的呼吸喷在林烬耳畔,温热而潮湿。
  黑暗中,林烬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围墙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两人依然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直到远处教堂的钟声敲响十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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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租界与华界交界的垃圾桥
  顾安的黑色雪佛兰缓缓驶过桥洞时,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脆响。司机突然猛踩刹车——几个衣衫褴褛的难民正用树枝翻弄桥下的尸堆。
  “二少爷,别看...”司机的话戛然而止。
  顾安已经摇下车窗,寒风裹着腐臭扑面而来。他看见一个老妇人正从冻僵的尸体上剥下最后一件单衣,旁边的小男孩在啃食着什么黑色的块状物。
  整袋法币被抛出车窗的瞬间,纸币像枯叶般四散飘落。
  难民们疯狂争抢时,顾安的目光落在尸堆最边缘——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保持着蜷缩抱膝的姿势,冻僵的手指还紧紧攥着半块发霉的月饼,月饼上的“福”字已经模糊不清。
  轿车重新启动时,顾安摸出怀里的辣条包装袋。他突然想起林烬上个月问他的话:“你说我们改变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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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德书店阁楼
  煤油炉微弱的热气在阁楼里艰难抵抗着严寒。林时和沫沫蹲在炉子旁,正用《申报》糊纸船。报纸上“日军增兵东北”的标题被水浸湿,墨迹渐渐晕染开来。
  “哥说这个能浮在水上。”沫沫舔了舔开裂的嘴唇,把纸船放进水盆。船身慢慢下沉时,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瘦小的肩膀像风中的枯叶般颤抖。
  林时赶紧脱下自己的棉袄裹住她:“别玩了,我教你认字。”他用冻得通红的手指在结霜的玻璃上写下“中国”,水珠顺着笔画蜿蜒而下,像眼泪。
  楼下突然传来沉重的拖拽声。
  杜老拖着半袋煤块摔在楼梯口,花白的胡须上挂满冰凌,掌心被煤块磨得血肉模糊。张冠清默默掏出怀里仅剩的烤红薯,掰成两半。
  “给孩子们...”杜老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多烧点热水...咳咳...”
  林烬冲下楼时,看见老人棉鞋的鞋底已经磨穿,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他想起三天前杜老当掉怀表换来的那袋面粉,喉咙突然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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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夜的外滩
  百乐门的霓虹灯将黄浦江面染成诡异的红色,与水面上漂浮的碎冰和杂物相互映照。
  程添锦伸手替林烬拢围巾,指尖掠过颈后时,顿了一下。那里有块浅淡的疤,是上个月闸北流弹擦过时留下的,此刻被衣领半掩着,像枚沉默的印记。
  “看。”程添锦突然指向对岸。
  闸北的方向升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是难民在焚烧废橡胶取暖。黑烟融入圣诞夜的星空,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林烬的手滑进程添锦的大衣口袋,触到那支勃朗宁手枪冰冷的轮廓。金属的寒意穿透羊毛手套,直达骨髓。
  “明天我要去趟虹口。”程添锦说。
  林烬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收缩,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口袋里的枪。
  百乐门里飘出《平安夜》的钢琴声,与苏州河畔难民的呻吟诡异地和鸣。
  一辆插着日本国旗的汽车从他们身旁驶过,车窗里抛出几个空酒瓶,在结冰的路面上摔得粉碎。
  1933年新年
  晨光微熹时,林烬就被窗外的爆竹声惊醒。
  他披衣起身,推开窗户,寒风裹挟着硝烟味扑面而来——远处租界的洋人俱乐部正在燃放新年烟花,而近处弄堂里的孩子们则甩着自制的“甩炮”,在石板路上炸出零星的火花。
  楼下厨房里,秦母和李阿曼已经忙活开了。煤球炉上炖着一锅鸡汤,浮油底下沉着满满的鸡肉——这是程家派人送来的年礼之一,装在描金食盒里,底下还压着张红纸:“岁寒松柏,敬颂春祺”。
  “这火腿切薄些,”秦母指挥着秦逸兴,“顾二少爷送的可金贵着呢。”案板上躺着一条金华火腿,油纸包装上印着“顾氏商行”的烫金徽记。
  林烬拿起附带的卡片,上面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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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时分
  林时和沫沫蹲在院子里,正用程添锦送来的德国蜡笔在红纸上涂画。沫沫画了只肥鸡,鸡爪下还踩着个太阳;林时则写了副对联:“爆竹声中辞旧岁,梅花香里迎新春”,字迹端正有力。
  “哥!”林时举着对联跑进来,“程教授说我的字有进步!”他指着对联末尾的小楷批注——那是程添锦特有的清隽笔迹:“横平竖直,骨力初成”。
  秦逸兴在门口挂灯笼,竹篾骨架上的红纱已经洗得发白。
  他踩着的凳子突然一晃,李阿曼赶紧扶住,隆起的腹部不小心撞到门框。两人相视一笑,秦母在围裙上擦着手念叨:“小心我的大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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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夜饭桌上
  八仙桌中央摆着罕见的白米饭——用的是顾安送来的暹罗香米。周围簇拥着几样荤素:程家厨子做的腊味合蒸、顾安送的火腿切片、秦母攒了半个月肉票换来的红烧鲫鱼,还有李阿曼娘家捎来的腌芥菜。
  “都别动!”秦母突然按住林时的筷子,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先吃口糖,明年日子甜。”粗糙的草纸里包着几块芝麻糖,是街口炒货铺老板偷偷塞给她的——那人的儿子在闸北夜校念书。
  收音机里传来沙哑的歌声:“金樽清酒斗十千...”突然插进刺耳的电流声,接着是日语广播。秦逸兴一把关掉旋钮,屋里顿时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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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岁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