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恰在此时,黎婧容的身影出现在亭外,她朝宋晋同拱了拱手,算是辞行。
  而后转向怀玉泽,“我已践诺。”
  “我们走吧。”
  怀玉泽盯着手中茶盏,突然说道:“我伤势未愈,行动不便。”
  黎婧容眉头一蹙,满是不解。
  “不如在此叨扰几日,等宋姑娘醒了再走?”
  第44章
  宋晋同含笑作揖:“如此甚好,二位稍作片刻,宋某即刻去备些茶饭。”
  宋晋同身影很快消失在长廊拐角。
  周遭霎时一静。
  暖阳朗照,亭檐下晶莹冰凌顽固,不肯化开分毫。
  见四下无人,黎婧容睨了眼身侧的怀玉泽,悄然上前一步,用肩膀重重地撞了他一下。
  “欸——也不知是谁,”黎婧容拉长了音,学着某人一本正经的口吻,挑了挑眉梢。
  促狭道:“‘把人送到即刻便走,绝不与宋家产生任何牵扯。’——怎么这才半日,怀少主就把自己的金玉良言给忘了啊?”
  怀玉泽被她呛得说不出话,只得避开那双发亮的眼睛。
  随即一声闷哼,手捂胸口,身子也顺势矮了下去,仿佛真就被她撞疼了伤口。
  “你的伤真没好全啊?!”黎婧容信以为真,人一跨步至他面前,伸出双手,想撑起
  他佝偻的身子。
  “别动!我看看!”
  怀玉泽见她真急了,心一软,没忍心继续演下去。
  他缓缓抬头,露出一排牙齿。
  黎婧容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脸一垮,立马就赏了一拳!
  “怀!玉!泽!”
  “嘶——”
  这会是真疼了。
  但黎婧容哼了一声,扭头不再理他。
  径直坐到红泥小炉旁边,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热茶。
  怀玉泽揉着肩膀,也跟着在她对面坐下。
  “容儿?”
  她不应。
  他只好伏低姿态,语带讨好:“是,先前我怕你被宋家人蒙骗……”
  黎婧容语气有些冲,打断:“如今倒不怕了?”
  怀玉泽知道,她气的不是他装病,而是气他这一路上对宋家的偏见。
  他看着黎婧容将杯中茶饮尽,自然而然地探过身去。
  撩起袖袍,为她又续了一杯。
  待水满,他才放下茶壶落座,笑道:“如今,是觉得有些意思。”
  他先前以为,宋家不过装腔作势,说些面子上疼爱女儿的话。
  没想到,不过数十日,他们真舍得将府邸下人遣个干净。
  还有那位宋家长子,一接到消息便立刻辞官还乡,没有丝毫犹豫。
  这份魄力……似乎不是假的。
  他又想起地牢情形,眉头蹙了蹙。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宋迎身穿绀黄之衣的事吗?”
  “自然记得,”黎婧容颔首,“那日你重伤,我在外头遇见的宋姑娘……她亦是身着……”
  “只是光线太暗,看不真切,不知是何等形制。”
  “是,这便是奇怪之处,”怀玉泽眉心愈深,“我曾瞥见数张银票散落在她身边,分明是……是要出逃的架势。”
  “若是她深受暴君信任,为何要逃?退一万步说,她又为何要冒险帮我们?”
  其实,这些疑云何尝不是盘旋在黎婧容心头多日。
  “我这些日子,也在想这个问题,”她小口小口抿着茶,“所以……我一直想等宋姑娘醒来,亲口问过她再走。”
  “她肯?”怀玉泽狐疑反嗤。
  黎婧容笃定点头:“她会的。”
  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叔那边……可有来催我们?”
  怀玉泽笑了笑,眉头一舒:“没有。”
  他单手撑着下颌,侧头看着乖巧喝茶的黎婧容。
  忽然唤她:“容儿。”
  黎婧容抬眸看他。
  “你想做什么,便只管放手去做。”怀玉泽看着她的眼睛,“天塌下来,师兄给你顶着。”
  黎婧容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茶面霎时漾开。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呐呐问道:“你……你也觉得不对劲了是不是,所以才……”
  怀玉泽没有直接回答。
  他伸出手,拿过她面前已经空了的茶杯,提起茶壶,又为她重新续满。
  ……
  ……
  身子软塌塌的,像是在下坠。
  指尖微微一动,有细微的扎刺感,不是裘毯?
  ……她在做梦?
  宋迎费力掀开眼皮。
  刺目日光射入眼底,又逼得眼皮闭了回去。
  睫毛颤了几下,还是强睁开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噙着泪花的脸。
  阿娘……嫂嫂?
  她不是、不是应该在万春殿……
  “茵茵!你终于醒了!”
  宋夫人喜极而泣,猛地抓住宋迎的手,又怕弄疼她,握了下便慌忙松开。
  谢花娘扶着婆母双肩,也倾身向前,“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迎张了张嘴,却发觉喉咙干涩,连“啊”都发不出声。
  她……回家了?
  怎么可能!
  宋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天万春殿,她躺在地板上,和狗皇帝……
  殊不知,光阴流转,已经过了数日。
  “茵茵,不记得阿娘了?”
  触及茫然神色,宋夫人心头一痛,瞬间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刚忍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婆母,先别急,”谢花娘连忙轻拍婆母的后背安抚,又从旁端过一杯温水,“定是龟息散的药力还未散尽。”
  “来,茵茵,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谢花娘将宋迎扶起半坐,将杯沿递到她唇边。
  一杯温水下肚,喉咙总算好受多了。
  宋迎怔怔然唤了声:“……阿娘?”
  “欸!”宋夫人哭着应了。
  “嫂嫂……?”
  “嫂嫂在呢。”谢花娘早就提着茶壶候在一旁,又为她续了半杯,“慢些喝。你已昏睡数日,水米未进,醒来后身子发虚、神思混沌都是常事,莫怕。”
  昏睡数日……?
  宋迎的视线缓缓扫过这间屋子,有些不真实感。
  她仰头望了望,床前确是挂着兰草香囊,
  又低头瞧了瞧,身上盖着的,是她家里被褥的样式——玉兔衔花。
  “我们……在辽州?”宋迎还是没反应过来,“爹呢?”
  “哦哦对,”宋夫人大梦初醒一般,“花娘,快去喊老爷来!让他别躲着偷偷哭了!”
  谢花娘应声而去。
  屋内母女二人含泪相望。
  宋迎呆呆地想,就这么……回家了?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亡命奔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京州,回到了千里之外的辽州?
  谁把她捞回来的?黎婧容?
  除了她,应该没人会有这通天本事了吧。
  念及此,宋迎的脸颊倏地烧了起来,连耳根都泛着薄红。
  那、那她岂不是被黎婧容全看光了?
  等等,宋迎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狗皇帝呢?
  先前她还不觉得狗皇帝会自戕,现在她不见了——
  那疯子,该不会真按照原书剧情那样……为她自戕殉情吧?
  ……
  ……
  宋宅厨房。
  怀玉泽倚在门边,看着系着布巾的宋晋同守在灶前。
  “令妹醒了,宋兄不去看看?”
  怀玉泽跟宋迎没多大交情,宋家只有宋晋同一个男丁。
  闲来无事,也只有找宋晋同聊聊解闷。
  宋晋同抬了抬眼,冲怀玉泽笑了笑。
  随即又钻到灶下,橘红火光跃在他脸上,将额角汗珠映得透亮。
  灶上米汤“咕嘟咕嘟”冒着泡,他抹了抹鬓角,添完柴,复又直起身,才有空回怀玉泽的问题。
  “茵茵刚醒,正需要阿娘和嫂嫂在旁安抚。我一个大男人,不便凑在跟前。”
  他拿起长柄木勺,在锅里缓慢搅动着。
  怀玉泽看着他挽起的袖袍,有些诧然。
  “宋兄这般……倒是让怀某有些意外。”他斟酌着措辞,“我以为,似宋兄这般的读书人,向来是君子远庖厨的。”
  搅拌的动作一顿,宋晋同自嘲一笑。
  “拙荆为这个家操持多年,事无巨细,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他道,“如今家逢变故,我既已辞官归家,分担一二,又有何不可?”
  提及妻子,宋晋同嘴角笑意渐深,话不自觉多了起来。
  “说来,怀兄或许不知。拙荆乃是游商之女,于算学经营一道,比我要精通百倍!”
  “如今家产变卖,日后总不能坐吃山空。往后生计,恐怕还要仰仗她的本事。”宋晋同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摇头道,“我这点微末劳作,又算得了什么?”
  “宋兄,”怀玉泽喉头微动,郑重地抱了抱拳,“怀某,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