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因为,”指尖擦过肌肤,他笑了一声,“你哭了啊。”
永昭帝笑了。
但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笑,为什么心里那点沉郁烦躁,会被她的眼泪冲得干净。
他更不明白,他明明是在遂她的愿,
为何她这般激动,比刚才还要绝望。
“摄政王,”
永昭帝缓缓开口,“三省六部,一应事务,可自行决断,不必事事来问。”
唇角笑意加深,“区区一个朝岁宴,也值得你来朝朕哭?”
那只攥着他衣襟的手,骤然失了力道,颓然滑落。
“我——”
话未说完,宋迎张了张嘴,又被泪意吞没。
第41章
她想说什么?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喉咙口被堵住,才吐出一个字,汹涌热泪便夺眶而出。
这次,她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四肢虚的发抖发颤,软成烂泥。
崩溃,决堤。
他答应了。
狗皇帝他答应了!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顺应剧情发展,逃离男女主爱恨纠葛,回家当个咸鱼躺尸的路人甲……
这就是她想要的啊!
那她到底在哭什么?
——肯定不可能是……
对,她……她应该是还没做好准备,被他吓到了。
他方才的样子太凶,太粗鲁,把她吓坏了!
一定是这样的!
吓得她都喘不上气,吓得她心脏发疼,比强吻她还过分!
狗皇帝赶紧……去、赶紧滚吧!
就算是内心腹诽,宋迎也发现,自己念不出那个最狠的字。
她抬起小臂,死死压住自己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那道悬在她上方的视线。
“宋迎,”
他又在唤她了。
“看着朕。”
声音落下,温热触感轻轻碰了碰她遮眼的手臂。
那力道很轻,克制地试探着,没有半分强迫意味。
但是宋迎却反射性地一抖。
那只手果然一僵,旋即无声退去。
“为什么要哭呢?”
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一缕气音。
“因为——”
才说了两个字,宋迎又说不下去了。
泪水争先恐后地从臂弯缝隙涌出,浸湿了鬓发,也洇湿了身下裘毯。
永昭帝依旧维持着将她笼罩在身下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等着下半句。
他出奇地有耐心。
最初的那点疼惜,被泪水灌溉,竟然病态地滋生出一个想法来——
她哭起来……原来这么好看。
像是被打湿的梨花。
哪怕遮住了那双顾盼生辉的眼,也好看得……不得了。
他好想看她哭红的眼睛。
想看盈盈水光,只盛满他一个人的身影。
撑在她身侧的手掌下意识地收紧,裘毯被他揪成一团。
视线黏在她颊边,一缕黑发被泪水打湿,贴着瓷白。
鬼使神差地,不,是他终究没能忍住——
指尖微动,小心翼翼地勾起那缕湿发,替她拨到了耳后。
“因为?”
他哑声重复着她的话。
哭声停了一瞬。
指腹触碰耳廓的瞬间,宋迎连颤抖都忘了。
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哭嗝,“因为——”
“我好久、好久没吃条子肉了。”
条子肉?
永昭帝脑中过了一息,眉心蹙了蹙,那是什么东西?
光听名字,便透着浓油赤酱,断然是膳房不会做的吃食。
是了,他想起她不止一次地提过想回辽州。
在他看来,京州是天底下至盛至繁之地,金堆玉砌,锦绣繁华。
哪是辽州能比的?
可此刻,看着她哭得发颤的眼睫,眉头越收越紧——
就这么……想家?
罢了,等忙完年下,准她告假回乡几日……
不成。
她若走了,空气何止是寡淡无味,会腐朽,会发臭,连带着他这个人,都会一并烂掉!
每一息,都是凌迟、都是酷刑。
辽州……辽州还有那几桩悬而未决的差事,下面的人办得拖泥带水……
正好是个由头。
他以私访的名义走一趟,似乎也并无不可。
心意已决,双眼微微眯起,眼底沉郁戾气倏然散尽,泄出几分柔光。
他索性撤了力,顺势一倒,便在她身侧躺下。
目光下移,落在她紧攥着裘毯的那只手上。
指节显出一种近乎剔透的莹白,像是羊脂玉。
那只手握过墨锭,也握过朱笔。
而如今,它颤抖着,把裘毯握成一截。
他想握住它。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悬在她手背上方,只差分寸之遥。
突然,永昭帝却顿住了。
视线不由自主地上移,落在她微微耸动的肩头。
哭声已歇,剩下细碎的啜泣声,一下下挠着他心尖,扯弄出痒意。
他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碰上了她绷紧的手背。
那只手蓦地一颤,却没有抽回。
永昭帝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狂跳——
终于,掌心覆了上去,将她的手全然包裹。
他的手很大,轻而易举地就握到了她的腕骨。
他感受着那份纤细的骨感,仿佛轻轻一折,就会在他掌中断裂。
他都不敢用力。
修长手指,只能慢慢地、试探性地,挤进她指缝。
直到,与她十指相扣。
宋迎没有挣扎。
一股带着战栗的欣喜,攀上心尖,痒意顺势泛滥开。
永昭帝觉得自己整个人
,从里到外又酥又麻。
疯了。
他觉得他自己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从哭泣悲伤的人身上汲取扭曲的快乐。
这个认知非但没让他清醒,反而愈加兴奋起来,力道微微收紧,恨不得所有五感全部趴到他掌心!
她的掌心温软细腻,不似他布着薄茧的手。
他用温度一点点感受着她掌心纹路。
哭声渐渐止息,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那只被他握着的手,软顺地由着他扣住。
横在双眼上的手臂,此刻也垂了下来。
睡着了?
永昭帝微微转头,看向宋迎——
眼睫上挂着泪,鼻子偶尔一皱,梦里还在委屈。
他忽然想起,她最近睡的是很少。
他经常看见东偏殿的长灯,彻夜未熄。
梦里似乎也不安稳,那只被他握着的手下意识地动了动,想要挣脱。
永昭帝却先一步收紧了五指,不由分说地重新与她十指紧扣。
这一次,她没再动了。
许是哭得狠了,带出一点软糯的鼻音。
“……哈?”
永昭帝瞳孔睁大,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人打鼾。
又响了两声。
“哈咻——”
“哈咻——”
那声音很轻,带着哭过后的鼻塞,像只踩奶的小猫发出的声音。
他好想完完全全地侧过身去,看她的模样。
连永昭帝自己都未曾察觉,唇角弧度慢慢变深。
人,会本能地趋向暖源。
宋迎在睡梦中动了动,无意识地朝着温暖靠近。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每一寸的靠近。
发丝蹭过他的下颌,
腰肢贴上他的胸膛,
整个人像藤曼一般,缠了上来。
突然,永昭帝脑海里攀上一个想法——
几乎没有思考,他松开交握的手。
下一瞬,他长臂一揽,一个巧劲,便将那团温软的身子整个捞了起来,稳稳安放在自己胸膛之上。
宋迎嘤咛一声,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脸颊贴着他心口,继续睡着。
另一只手扯过被褥,盖在他们两人身上。
被褥下,两具身躯紧密相贴。
均匀而绵长的呼吸,轻轻浅浅地,喷洒在他锁骨上。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闭上了眼。
脑中只有两个词——
好烫、好软。
……
……
天光大亮。
宋迎是被日光刺醒的。
大哭后,眼皮的肿胀感,让她有些头痛。
等宋迎睁开眼,她瞬间清醒了——
这明晃晃的日头……怎么看都日上三竿了!
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那种深植于灵魂,对迟到的恐惧,直接让她心脏骤停。
完了完了!
但,身体的本能却先于理智,做出了决定——
不、能、动。
宋迎僵硬地眨了眨眼。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是睡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