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从前不重要,以后也不会重要。
宋迎跳动的心,渐渐冷却下来。
殿外,准时响起小太监通传声:
“殿下,该上朝了。”
是啊,还有好多事等着她做呢。
两个时辰后的事,便留给两个时辰后的自己。
宋迎迈过门槛,朝服拖曳出一道流影。
金銮殿上,百官分列两侧。
龙椅高悬,却空无一人。
所有人的目光,尽数攒射在龙椅之下的那个身影上。
宋迎凭栏而立,“有事,奏。”
话音刚落,有人便从队列中越步而出,躬身道:“臣,有本要奏。”
“讲。”
“启禀殿下!宫禁疏漏,刺客横行,前有储秀阁,后有尚食司!此乃我大景之奇耻大辱!臣以为,禁军统领与内庭总管,皆有失职之罪,恳请殿下严惩!”
话音刚落,殿中便有数人蠢蠢欲动,正欲附和。
还没等附和声起,另
一名老臣已然出列,
“陛下龙体乃国之根本!可至今缠绵病榻,太医院竟连个病因都说不出来!臣敢问殿下——这究竟是太医无能,还是有人……另有所图?!”
“王大人慎言!”一声喝止打断了诛心之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盛向明排众而出。
王侍郎认得他,是摄政王一手提拔的寒门新贵,好像去江南办了什么差事,才回京不久。
顿时面露不屑:“有何高见?”
盛向明先是朝上首恭敬一揖,而后朗声道:
“王大人此言,恕下官不敢苟同!正因宵小猖獗,才更显殿下之功。若非殿下亲肃内廷、调派禁/卫,焉有今日安稳?”
“至于陛下龙体,殿下忧心如焚,彻夜陪护,此乃阖宫上下有目共睹!王大人不思为君分忧,反倒在此捕风捉影,以市井流言构陷监国重臣,意图动摇国本——”
盛向明向前踏出一步,“不知,是何居心?!”
有人帮自己说话的感觉真是好。
宋迎终于能够理解高伯深为什么要结党营私了。
眼见那王大人气得发抖,就要与盛向明争辩,殿上气氛愈发剑拔弩张。
宋迎抬手虚按,“盛卿所言,亦是本王所想。”
她一句话先定了性,随即目光飘至王侍郎身上,
“不过,王大人的忧心也不无道理。陛下圣体日安,不日便可亲理朝政。这些话,王大人可敢留到陛下面前,再说一次?”
宋迎轻飘飘一句反问,却让那人浑身一颤,跪倒在地:“臣、臣失言!请殿下恕罪!”
没点骨气的东西。
她睨了眼,淡淡吐出两个字:
“退下吧。”
钟磬响起,下了朝,百官鱼贯而出。
宋迎行在最前,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殿下,请留步。”
是盛向明。
宋迎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晨光穿过雕栏玉砌,光斑跳跃在他脸上,那双耿直的眼眸,显得有些灼人。
盛向明快走几步上前,深深一揖:“臣,多谢殿下知遇之恩。”
宋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不曾想这么些时日他便回京了。
此人有胆识,有谋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应当好好夸奖才是!
声音是难得的温软,“本王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
她顿了顿,看着对方骤然亮起的眼睛,
“是你自己,牢牢抓住了它。”
就是这一刹那的柔和,让盛向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怔在原地,目光竟有些挪不开了。
宋迎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他的异样,眼中笑意凝固。
“盛向明,”她眉头微蹙,声音冷了三分,“你在看什么?”
盛向明猛地回神,骇然惊觉自己方才的目光有多僭越!
热意从耳根烧到脖颈,他慌忙垂下头,“臣失礼!请殿下恕罪!”
“是、是因……”他心头狂跳,慌不择言地解释,“殿下方才展颜,眉眼神韵,像极了臣的一位故人……”
宋迎心中微动,隐约察觉了什么。
她向前半步,“那人,姓甚名谁?”
盛向明窘迫至极,老老实实回答道:“……姓宋。”
“……名,晋同。”
第35章
永昭帝早就醒了。
他天生五感过人,此刻伤病缠身,更是将这份敏锐催化到了极致。
殿外风雪呼啸似鬼哭,宫人脚步奔走似催命,吵得他的心一抽一抽的。
偏偏,有一道清冽干净的冷香,霸道地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眼也未睁,侧过头,鼻尖蹭着被褥深嗅,不知餍足地去追寻那气息的源头。
不够。
还远远不够。
喉结滚动,又重重咽了几口唾沫。
他挣扎着,欲起身,动作扯到手背伤处。
尖锐刺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却也唤回了那双手的触感。
她的手——
很小,温软细腻,不盈一握,大概只有他的一半大。
那么软,像九天舒卷的云。
他从未握过云,却下意识地认为,天际云絮,摸上去,就该是她指尖的温度与触感。
他知道不该放任自己这样下去。
可心神的松懈,成了无法抗拒的借口,放任自己随波逐流。
他能感觉到她肩骨纤细,是如何撑起他大半身躯的重量。
也听见了那声嘟囔,“脏死了。”
他几乎要笑出声。
隐秘的雀跃,像是冬日火焰,燎得掌心发烫,也不舍得离开温暖。
在他面前,她是断然不会说这种话的。
是了,他和她,身份有别。
咳意上涌,永昭帝发出几声闷咳,又被死死压回喉间。
他亲手将她捧上摄政亲王之位,他若身死,她便是未来君主。
如此,还有什么,是不能在他面前说的?
郁气冲上头顶,引得他终是没忍住,剧烈地呛咳起来。
撕心裂肺后,郁气被咳尽,心肺间一片空荡的疼。
那股好奇又变本加厉地缠了上来,挠得心尖,又痒又麻。
忽然想看到更多——
这种渴望,可以称得上是贪婪的新奇感,瞬间压过隐秘欢愉。
他想要的,不再是那一点点掌心了。
外头钟磬声响起。
永昭帝等了又等。
眉心不自觉地蹙起,怎么还没回来。
那点愉悦迅速发酵成了焦躁,“……隐。”
心痒难耐,他终于睁开了眼。
“去看看。”
……
……
“盛卿是辽州人士?”
阁楼高耸,四面风来。
宋迎立在窗前,目光落在远处一线积雪的寒光上。
京州尚有残雪,千里之外的辽州,想必冰封三尺。
盛向明心头一跳,愈发觉得古怪。
殿下日理万机,怎会无端问起他的籍贯?
他不敢深思,连忙藏下惊疑,恭谨回道:“回殿下,臣祖籍正是辽州。”
“本王方才……”宋迎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听你提及……宋晋同。”
她缓缓转身,望向盛向明,“你与他,似乎颇为熟稔?”
盛向明怔了怔,没想到殿下竟是为了此事。
他虽不解殿下为何对宋晋同如此关心,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
“是,臣与晋同兄,曾是同科进士。”
提起故人,盛向明神情复杂,有敬佩,更有痛惜。
“晋同兄他……才情卓绝,胸有丘壑。他的策论被主考官誉为‘十年难得一见’,我等无不钦佩他的抱负与远见。”
“那后来呢?”宋迎声音有些发紧。
盛向明重重叹了口气:“后来……臣与他一同外放,正欲大展拳脚,报效君王。谁知……辽州忽传急讯,说宋家……出了事。”
他只知是家事,不便多问,不太清楚其中原委。
但转念又想,或许是殿下惜才,偶然间读到了晋同兄当年的策论,故有此一问?
盛向明抬眼,觑了觑摄政王的神色。
“晋同兄听闻家变,悲痛之下,毅然辞官归乡。自那以后……便再无音讯。”
他低下头,语气满是遗憾,“晋同兄那样的国之栋梁,若……若非家门不幸,如今定能站在朝堂之上,为殿下分忧,为陛下尽瘁。”
话音散在风声呜咽里。
宋迎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真的是因为她。
还好不是爹娘出了什么事。
她宁愿,宁愿是兄长因她归家,也不愿是……爹娘的身子,真的熬不住了。
是思乡情切。
更是近乡情怯。
“你,退下吧。”
盛向明还为故友争取些什么,可他看见摄政王垂在广袖下,慢慢收拢成拳的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