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问了病情,又拣了些宫中无关痛痒的闲话,聊了聊。
然而,润德公公始终没有接话,目光在她脸上打转。
忽然,他低低咳了两声,打断了她的话。
“宋小姑娘,”他叹了口气,“您不必与咱家兜圈子了。”
心头不安放大,宋迎疑惑眨眼。
“有些事,陛下想让您知道,那便是掘地三尺,也是非送到您面前的。”
“躲不掉。”
……狗皇帝他是非要让她知道不可吗
她霍然起身,语无伦次地想要打断:“我……我不想……”
“小姑娘聪慧,已猜到陛下时常为五感失控所困。”润德公公语速缓慢,“那你可知,从前,陛下是如何平息的?”
宋迎没说话,可她知道。
——杀戮。
这两个字迅速在她脑中晕开。
唯有更剧烈的痛苦,才能覆盖痛苦。
唯有更癫狂的刺激,才能压下刺激。
脸上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净,她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发抖。
秀眉一蹙,宋迎再也听不下去,转身便向屋门走去。
润德公公在她身后悠悠地说:
“小姑娘现在走了,陛下……下次就不知道会用什么法子让您知道了。”
“到那时,”语气加重,“恐怕就不止是听个故事这么简单了。”
润德公公再次长长叹息。
““陛下自幼便是这般执拗性子……”
“……是逃不掉的。”
宋迎无奈,只能任凭一字一句钻入耳腔。
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他复又说道:
“那燕国奇蛊,本是种在先皇身上的。此蛊阴毒,跗骨噬心,却并非无解。”
“解法,便是……血脉为引,骨肉为祭。”
“先皇为解脱自身,毫不犹豫地……诞下了陛下,将无尽折磨,转移到了婴孩身上。”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本该承受一切的是先皇,而非永昭帝?!
寒意从宋迎喉咙口炸开,蔓至全身。
的确,那时候先皇踏破燕国国都,没多久永昭帝便出生了。
没想到背后竟是——
父食子。
“……公公。”
宋迎低哑出声。
润德公公苦笑道:
“陛下自幼便被蛊毒侵蚀,五感失控,痛苦难当……失了心智后,他、陛下他会控制不住地啃咬自己的生母……”
“先皇后……怕极了,视陛下为……怪物。”
声音陡然一空,“……便扔给了咱家。”
宋迎有些恍惚。
呼吸都停了半拍,耳边一片嗡鸣。
可润德公公接下来的话,却是悚然至极:
“小姑娘以为,那百墓坡里,埋的……只是秀女么?”
后面的话,他终究是没忍心说出口。
他太了解陛下了。
陛下要他说的,他都说了。
接下来,他也该说说心里话了。
“
小姑娘,”润德公公望着宋迎背影,“陛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看看……您会不会也像那些人一样……”
又是试探。
没完没了的忠诚度测试,他是有什么KPI考核吗?
这些,又跟她宋迎有什么关系?
男女主的主线她躲都来不及,更不想招惹什么大反派。
她要回家。
——宋迎第一反应是不知所措的时候,仍旧是想要回家。
心理有疾病就去找心理医生,她又不会治病!
她没空跟大反派在这促膝长谈,进行话疗救赎。
见她不语,润德公公轻轻唤了声:“宋小姑娘……”
他什么也没问,却是什么都问了。
“公公说笑,”宋迎负手而立,背挺得笔直,“这等皇家秘辛,牵连甚广,岂是我……能妄议的。”
润德公公脸上表情僵了一瞬。
然而,宋迎话锋一转。
她敛着笑,目光冷冽明亮。
应该有暗卫在记录她此刻表情吧。
他既然这么想要一个态度,
好,那她就给他一个。
宋迎转身:
“不过……”
“若是我,生来被至亲所食,被生母所弃,被举世唾骂……”
她微微勾唇,笑意衬得眼中寒光迸现:
“我只会做得……比他更过分。”
她朝外挑了挑眉,赶紧录下来让狗皇帝看看!
丫的把她弄急了她也是不好惹的主!
……
……
一墙之隔。
风雪灌入长廊,凄厉声拍着屋檐。
永昭帝僵站在廊下,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了那堵隔开他们两人的墙。
风雪扑面,却浑然不觉。
第32章
“我只会做得……比他更过分。”
宋迎的声音很轻,廊下风雪呼啸,本该是听不清的。
但是,他听见了。
世界,突然安静了一瞬。
永昭帝无比清晰地,听见了每一个字。
风声、雪声、心跳声,连同他骨血里叫嚣了二十余年的蛊毒,也在这一刻,从命脉里被生生剥离。
撕开腐烂的过往,剥开皮肉,露出森森白骨,扔到她面前——
他算准了她的反应。
会惊、会惧、会像所有人那样,避他如蛇蝎。
是她先怕了他!厌了他!
这样,他便有了理由,有了决心,去亲手抹除掉这个变数。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
突然,他仿佛又看见了那片尸山血海。
男人冕旒歪斜,半身破败,只能用两根指节攥着他的袍角;
女人发丝凌乱,肩头血窟窿泊泊流着血,浸湿了他的靴底;
无数怨毒的手从地狱里伸出,攀上他,嘶吼着,诅咒着,要将他拖回炼狱……
而宋迎,就站在另一头。
踏在尸山血海中央,承认了他所有罪孽的正当性。
好疼。
比刀子捅进去更疼,比蛊毒噬心更疼。
好疼。
疼到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疼到他死死咬住牙关,牙根却依旧在打着颤。
疼痛过后,紧随而至的是恐惧。
恐惧比尸山血海更真实,比地狱里的怨魂更可怖!
他后悔了。
他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些?
嵌入血肉的粘腻触感、尸体腐臭的气息,疯狂倒灌回脑中。
他仿佛能看见宋迎干净的脸上,溅上了他的血污;
看见她纤细脖颈,再次被他失控的手扼住;
看见她清亮双眸熄灭火光,变成又一具枯骨。
不。
不可以!
绝不可以!
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
永昭帝猛地转身,再不敢看那面墙壁一眼。
墨发翻飞,眼底涌起骇人赤色。
他几乎是逃回了万春殿。
殿内地龙压不住彻骨寒意,驱不散眉宇戾气。
他复又折回殿门口,随手指了名内侍,声音又冷又沉:
“传朕口谕。”
眼底赤色沉为一点猩红,“无朕传召,摄政王,不必再入内殿。”
*
宋迎倒是对润德公公那番话不甚在意。
听过且过。
她才不踩坑呢。
手段稚嫩,陷阱挖得明晃晃,跟直接问她“想不想活命”有区别吗?
哪个傻子会往里跳?
也就是狗皇帝没经历过九子夺嫡的地狱副本,喜怒全凭心情。
这要是搁在现代职场,早被她这种老油条玩得连裤衩都不剩了。
这么想着,宋迎唇角勾了勾。
下朝后,她打算再去表表忠心,再欣赏一下永昭帝的表情。
可到了万春殿外,却被一个眼熟又喊不出名字的小太监伸手拦下。
“殿下请留步。”小太监躬身道,“陛下有旨,今后您不必入内殿伺候,若有政务,自有宫人去东偏殿呈送,不劳烦殿下。”
唇角凝笑,宋迎挑了挑眉。
他自己主动把秘密告诉她的,说完又挂不住脸,玩冷战?
“知道了。”她波澜不惊,颔首道,“有劳公公了。”
搞得她乐意跟他同居似的。
正好回去点点小箱子里的私房钱有没有少。
说罢,转身回了自己的东偏殿,没有半分留恋。
之前的置物都被原封不动的搬了回来。
没了狗皇帝在旁边当监工,她自己一个人干活还舒心些。
宋迎上手极快。
经过永昭帝的点拨,不过几日,批阅奏折已是游刃有余。
只是有些大事,还需要他亲自拍板。
“钦州盐引一案,盘根错节,不可急于一时,暗中派人前往,分而化之。”
“淮南水患未平,国库空虚,修缮祭台一事,驳回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