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没想到宋迎会问这个问题。
这片刻的犹疑,已是让宋迎分辨出真假。
“多谢姑娘,宋迎知道了。”
黎婧容眸色一沉,第一次正视起眼前的宋迎。
第一次见面,她刻板有礼,与家人拳拳相护。
第二次见面,她一眼洞穿,字字珠玑字字应验。
第三次见面……混乱中,不知为何她引开了永昭帝,才让自己得以逃出生天。
一个能在永昭帝身边活下来的人,又怎会是寻常角色?
黎婧容笑了。
随后她敛起笑意,直入正题,“宋姑娘费尽心思从万春殿调到尚食司,所为之事,不就是为了逃吗?”
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
“口说无凭。不如,我送宋姑娘回家一趟,亲自瞧瞧,以辨真假?”
……
……
宋迎擦干泪迹,声音恢复平静,“看不出了吧?”
黎婧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宋迎转身,推门而出。
门扉合上,库房阴影中倏然分离出一个身影。
悄无声息,恍若鬼魅。
那是属于尚食司主管大监的脸。
年过半百,沟壑纵横,却嵌在一副挺拔的身躯上,显得无比违和怪异。
“你改主意了?”
黎婧容垂下眼,“她心不够狠。一封家信就能让她溃不成军,怎堪大事相托。”
“是因为兖州朱氏?”那人继续说道,
“容儿,你不必将那份愧疚错加在她身上……”
“够了!”黎婧容猛然打断,“宋家的恩,今日还了,从此两不相欠。”
“怀哥哥,我自有分寸。”
说着,黎婧容重新戴上人皮面具,变成小安子,出了屋门。
那人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那扇轻轻晃动的门,眸中清亮,终究化为浓浓心疼。
*
万春殿内。
永昭帝盯着掌心那枚,被他反复揉捏到变形的珞子,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上面,还残留着属于她的冷香。
他闭上眼,气息微弱,但足以让他贪婪汲取,暂时抚平疼痛。
可一想到这股气息的主人,是如何戏弄他的。
那份好不容易平息的剧痛,又瞬间化作屈辱,灼烧着他。
“呵……”
他猛地攥紧拳头,那枚珞子便应声化为粉末。
粉末从指缝中簌簌落下。
不,他不会输。
一抹阴鸷的幽光在他眼底翻涌。
既然强硬的扼杀,会引来诅咒的反噬……
那他,就换一种玩法。
他要将她捧上云端。
他要给她前所未有的恩宠,让她相信自己真正驯服了他这头猛兽。
在她最得意、最放松、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时候——
再亲手折断她的獠牙,让她尝尝从云端跌入泥淖的绝望!
这天下,这人心,都该是朕的掌中之物。
朕让她知道,谁,是猎物,
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想到这,永昭帝心中那头暴戾凶兽竟奇异地安静下来,蜷缩回最深处,耐心地等待着狩猎的时刻。
他拂去指尖的粉末,对着殿外,扬声道:
“润德。”
润德公公碎步趋前,躬身垂首。
永昭帝转过身,脸上漾起笑意,看不出丝毫怒意。
“去尚食司,把宋迎给朕……请回来。”
那个“请”字,他咬得极轻,却带着不寒而栗的意味。
当润德公公宣布,御前传菜的殊荣,最终落在了宋迎头上时,整个尚食司都静了一瞬。
众人没太多惊讶。
“看吧,我就说,凤凰怎么可能真在鸡窝里待着。”
“这才几天?陛下就等不及了,亲自派人来请。”
“这怎么不封个娘娘,白白担着个宫婢的身份?”
宋迎跪地领旨,姿态谦卑,“奴婢……叩谢天恩。”
永昭帝的台阶,递过来了。
而她,退无可退,必须踩着这个台阶,走完最后一步。
家人还在辽州等她。
这一步,她必须踩上去。
第17章
“陛下今儿生辰,特意温上了那坛秋露白。”
润德公公在前引路,“陛下是当真,离不开姑娘的。”
宋迎微微垂着眼,视线落在绣鞋上。
鞋面上缀着小小珍珠,在灯影下滚着层温润冰冷的光。
这是新换的冬季宫装,领口与袖口滚着圈兔毛绒花,雪白绵软,虚虚地拢着脖颈。
那点微痒的暖意,反而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什么离不开。
不过是他五感又失控了,需要她这件趁手的物件去安抚罢了。
忍一忍,过了今夜,就可以回家了。
目光上移,扫过手中托盘。
——一共三道菜。
黎婧容直到最后也没告诉自己她的下毒计划。
她究竟在哪道菜里下了毒?
会不会被狗皇帝看出破绽?
但……原书写的剧情,就一定会发生。
黎婧容一定会下毒。
永昭帝也一定会吃的。
宋迎深吸一口气,只要等狗皇帝毒发,黎婧容便会在甬道尽头接应她的!
指尖微微发抖,沿着腕骨蔓延,惹得盘中瓷器撞了一下。
前方脚步骤止。
润德公公转身问道:“怎么了?”
“无碍,”宋迎低头,“只是天冷,奴婢的手冻僵了。”
润德公公扯了扯唇角,“进去就是了,万春殿里暖和得很呢。”
说着,润德公公为她推开那扇朱漆殿门。
顷刻间,融融暖气扑面而来,像是要将她连人带骨吞噬殆尽。
宋迎端着托盘,一步一步,踏入万春殿。
正因要保全,才不能勿念。
正因有所念,才必须……拼死一搏。
——逃出去,回到家人身边。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上首,帝王闲适倚着。
他唇角勾笑,目光落在宋迎身上,一寸寸审视着,一点点描摹着。
宋迎垂眼,将托盘置在他面前。
随即,裙摆铺陈,跪下叩首。
“恭祝陛下生辰安康,万寿无疆。”
“平身吧。”
宋迎依言起身,脊背绷得笔直,纤长眼睫轻颤,泄出几分紧张。
她始终低垂着头,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偌大的万春殿,静得只剩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响。
殿内亮如白昼,无处可藏。
案几上,暖炉煨着酒壶,氤氲出的暖雾,暧昧又危险。
宋迎垂首侍立,双手交叠于身前。
她似乎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声,每一息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偷来的。
然而,永昭帝却并没有直接拿起筷箸用膳。
他站了起来。
五爪金龙流转不定,绕过御案,一步,一步,走向她。
宋迎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珍馐暖雾蛮横地侵入她的呼吸,一片巨大的阴影自头顶缓缓压下,将她完全笼罩,隔绝了殿内所有光亮。
“如你所愿,朕……离不开你。”
他在她面前站定。
随即,灼热气息喷洒在她眼睫上,惊得那对蝶翼颤抖得不成样子。
“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宋迎将头垂得更低了,声音有些发紧。
“奴婢……不敢。”
“不敢?”
他轻笑一声。
下一瞬,一只温热大手,覆上了她手背。
宋迎手腕一烫,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手腕却被他五指收拢,半分动弹不得。
他指腹上带着狎昵意味,在她腕骨上缓缓摩挲。
“过来。”
宋迎几乎踉跄着,被他牵回了案几边。
他没回主位,反而将她按在了自己身侧的锦凳上。
这个距离……太近了。
近得她身体发烫,烫得连空气都稀薄,宋迎每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着刀子。
永昭帝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拾起银箸。
“朕的口味,一向刁钻。”
他的目光落在满桌佳肴上,却让宋迎血液瞬间冷了下去。
“甜一分则腻,辣一分则呛。”
他银箸一顿,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鱼脍上,随即抬眸看她。
墨色的瞳孔,映出宋迎煞白的脸。
“可偏偏,有你在,”他拖长了语调,“这些味道,便都恰到好处。”
宋迎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那几盘菜里,有黎婧容下的毒!
他知道了?
他一定是什么都知道了!
是哪一道菜?
还是……所有?
思绪还没理清,那双握着银箸的手,已递至她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