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又一步。
  他输了,输得体无完肤。
  他想咆哮,想掀翻这里的一切,想把她一同拖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可所有翻涌的怒火,所有沸腾的杀意,最终都堵在了喉咙口,被更为汹涌的恐惧死死扼住——
  他离不开她。
  “……滚。”
  声音沙哑,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他不敢再看她。
  多看一眼,那份无力感、窒息感,顷刻间就会把他碾碎。
  然后,是一声更重的嘶吼:
  “滚出去!”
  暴喝之中,宋迎挣扎着,爬到廊道梁柱后,才扶稳起身。
  膝盖的麻木,喉咙的钝痛,都让她眼前发黑。
  “宋小姑娘。”
  润德公公不知何时立在身侧。
  他递过来一方软帕,眼神复杂难喻。
  “陛下……正在气头上。”他低声道,“您先随老奴来。”
  宋迎接过帕子,胡乱按了按眼角咳出的泪,嘶哑地道了声“多谢公公”。
  触及脖颈,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指尖微缩。
  窗户纸总归要捅破的,还不如她自己来。
  若不破釜沉舟,她怎么能试探出狗皇帝的底线?
  她赌赢了。
  ——永昭帝,是真的不舍得杀她。
  可她的家人在等她。
  她离家后,音讯全无,爹娘会不会大病一场?会不会熬坏了身子?
  宋迎不敢去想。
  她也未尝没有跟狗皇帝提过。
  可他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件精心保养的器物。
  应允她休沐,供她三餐自由。
  都是为了让她保持这具身体的“纯粹”与“干净”。
  所以,宋迎不能像入宫前那般,找个册子写写画画。
  因为墨香会污染气息。
  她只能打珞子来打发时间。
  ——宋迎很清楚,永昭帝
  的需求,永远凌驾于她的意愿。
  她想写封书信都不能。
  更遑论回家。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只能赌。
  今日赌来的“舍不得”,就是她下一局的筹码。
  润德公公引着她走在宫道上,叹了口气:
  “过些日子,便是陛下生辰了。各司各苑都忙得脚不沾地,尤其是膳房。”
  “姑娘不如……先去尚食司避避风头?也算换个地方为陛下分忧。”
  他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宋迎,意有所指:
  “陛下息怒,也需台阶可下。姑娘,可懂咱家的意思?”
  她逃脱计划的最后一步就在尚食司,宋迎心中一动。
  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她。
  宋迎长睫微垂,遮住眸底欣喜,顺从地福了福身子:“全凭公公安排。”
  尚食司,是宫里最会看人下菜碟的地方。
  当宋迎的名字传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十二秀女之一,却又是万春殿的四等宫婢。
  这两个南辕北辙的身份,搁在同一个人身上,本该是个笑话,却因着那份独一无二,反倒咂摸出几分旁人企及不得的分量。
  宋迎身形纤细,眉眼清丽,立在一群膀大腰圆的庖厨之间,像一株花,落进了菜市。
  于是,她一来,便被请进了专做精细点心的白案一处,不必沾染半点粗活的油腥。
  或许是润德公公关照过,人人心底都跟明镜似的,默认她不会在尚食司太久。
  宋迎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三脚猫的揉面功夫,还不如人家自己干。
  她又被分去做了传菜摆盘的活儿。
  四处走走,正好筹谋大事。
  今日,润德公公照例来送软肌膏。
  “过两日便是万寿节了,姑娘的差事我已经打点好,届时传菜摆盘,务必在御前露个脸。”
  颈伤早就淡了,凑近了瞧,才能隐隐瞧出青紫浅痕。
  万寿节……
  她等的,就是这一天。
  午后,宋迎摆好盘,将花酥点心交给传膳的小太监。
  一个身影忽然从旁边窜了出来,怯生生拽住了她袖口。
  “宋……宋姐姐。”
  宋迎侧目,来人是膳房的小太监,名叫小安子。
  平日里负责些打杂的活计,人很瘦弱,胆子也小,总是被旁人呼来喝去。
  “何事?”
  “姐姐,你……你能不能帮帮我?”
  小安子急得快哭了,“我……我手笨,不小心刻坏了好几个蜜瓜,这都是要上贡的……要是被发现了,非得挨一顿板子不可!”
  “我瞧姐姐手巧,求姐姐……指点一二,求您了!”
  宋迎跟小安子的关系还不错。
  “别急,”她点了点头:“我随你去看看。”
  “多谢姐姐!多谢姐姐!”
  小安子连声道谢,忙不迭地在前头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热火朝天的灶台区,绕过堆满菜筐的廊下,越走,周遭便越是安静。
  宋迎的脚步不知不觉间放慢了半分。
  “瓜果在哪儿?”宋迎问。
  见她不上钩,小安子僵了一瞬。
  他缓缓转过身,没有回答。
  而是抬起手,伸向自己耳后。
  只见他指尖在脸颊边缘轻轻一勾,再一撕——
  一张蜡黄的人皮面具,被他完整揭下。
  面具之下,露出的,是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宋迎的呼吸停了一拍。
  这张脸,她认得。
  第16章
  面具之下,露出的,是一张清冷孤傲,却难掩风华的脸。
  ——黎婧容。
  她果然进宫了。
  “宋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黎婧容不待宋迎回应,便转身推开了院角的库房门,“不进来叙个旧么?”
  宋迎知道原书剧情,没太多惊讶,只眸光微凝,便随她进了屋。
  屋内堆着杂物,一看就是平日没人会来的地方。
  原书剧情中,女主黎婧容本想一人前往,但男主放心不下,便提出以独家秘法易容术相助,这才跟来。
  黎婧容在这,男主呢?
  “你我虽萍水相逢,却也算有缘。”黎婧容说道,“我知你名唤宋迎,却还未自报家门……”
  “不必了。”
  宋迎打断了她,反手将门合上。
  “姑娘所图之事,想必惊天动地。我不过一介宫婢,命如蝼蚁,有些话,听了,是会死人的。”
  黎婧容唇边笑意一僵。
  她没想到,自己准备好的一番说辞,竟被对方如此干脆利落地堵了回来。
  宋迎垂下眼帘,不敢去看黎婧容的眼睛。
  她太清楚黎婧容想做什么了——毒杀皇帝。
  而自己,一个传菜摆盘、最容易下毒的人,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刀。
  她几乎能预感到黎婧容下一句话会说什么,或许是威逼,或许是利诱……
  “罢了,”半晌,黎婧容才重新找回声音,“你不知道也好。”
  宋迎抬头,满眼错愕。
  只见黎婧容敛去了所有锋芒,她回想着与宋迎初见的情景,轻声说:
  “……我受过宋家恩惠,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不是让她去做事?
  宋迎疑惑接过。
  信封平整,没有半点褶痕。
  可当她抽出信纸,指尖触到的,却是那种被泪水反复浸透,粗粝又僵硬的质感。
  入眼便是嫂嫂的字迹。
  力道是比从前更沉稳了些,但起笔收笔处那小小的顿挫习惯,依然可分辨出是嫂嫂的字迹!
  一瞬间,宋迎的鼻腔酸涩,几乎无法呼吸。
  是嫂嫂!
  真的是嫂嫂!
  “茵茵吾妹,见字如面。
  不必忧心家中,公婆身体尚安,我亦将诸事打理妥帖。
  琉璃高瓦,怕是此生再难相见。
  今日,嫂嫂只求茵茵一事。
  忘却前尘,保全自己。
  此信托了信任之人才得以递入你手中。
  不必回信,切记切记,勿念,保全。
  茵茵吾妹,勿念,保全。”
  宋迎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决堤而出,模糊了眼前所有。
  泪珠滚滚而落,砸在信纸上,洇开一圈圈湿润痕迹。
  神思恍惚之际,一只素白的手伸了过来,将那封信从她指间抽走。
  “姑娘……”
  宋迎抬起一双通红泪眼,声音沙哑。
  “此信在宋姑娘身上,多有不便。”
  宋迎明白了,这信在她身上是杀身之祸,但她……确实不忍心焚毁。
  回过神,她带着浓重的鼻音,低声问道:“我嫂嫂信中说,家中父母,一切安好。姑娘……可知是真的?”
  黎婧容的动作,有那么一刹那的僵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