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朕,给你一个时辰。”
  “把那张纸条,给朕完好无损地找回来。”
  “找不到,”永昭帝顿了顿,唇角勾起讥诮,“就用你的舌头来抵。”
  冷风如刀,刮得人骨头生疼。
  傅兰月脸上血色尽失,喉间发出短促叫声,嘴唇哆嗦着,连求饶都忘了。
  用舌头来抵?
  宋迎心中也是一咯噔。
  她要闹大,是想借帝王之威,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她没想过,这把刀竟如此锋利——锋利到不问缘由,只见血光。
  他明明是在审判傅氏,可那话里的森然血腥,却直直刺入她后颈软肉,激起一阵战栗。
  她猛地抬头,恰好撞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这狗皇帝……玩真的?
  宋迎垂下眼,长睫遮住了眼底情绪。
  她跪在殿外,膝下先是冰冷,再是麻木,最后是无孔不入的刺痛。
  帝王的凝视,缠绕着她,审视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她看着傅兰月被两个侍卫请了下去,看着润德公公一脸凝重地守在旁边,看着天色由墨蓝彻底沉于死寂。
  一个时辰未到,傅兰月回来了。
  永昭帝瞥了眼,鼻腔溢出冷哼。
  傅兰月被人架着,发髻散乱,一张小脸哭得狼狈不堪,手里却死死攥着一样东西。
  她将那东西高高举起,声音嘶哑而尖利:
  “找到了!陛下!奴婢找到了!”
  润德公公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接过。
  ——那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条。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呈送至永昭帝面前。
  永昭帝垂眸。
  高伯深那老狐狸,手段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
  内容拙劣,可笑至极。
  也罢,正好借此发作,名正言顺地废掉这枚眼线,再敲打一下高伯深。
  这场戏得演下去——
  永昭帝捏着那张薄纸,“去请司正来,辨了这字迹,一切便都水落石出了。”
  “不必劳烦司正大人了。”
  宋迎抬起了
  头。
  在永昭帝诧异目光下,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字,是奴婢写的。”
  永昭帝捏着纸条的手,僵在了半空。
  殿外寒风呼啸,却盖不过宋迎的一句“是奴婢写的”。
  错愕,荒谬。
  他为她铺好了所有的路,换她一个清白无虞。
  可她呢?
  她在干什么?!
  ……除非!
  ——除非她早就知道,他手上有她的珞子!
  “你,再说一遍。”
  永昭帝的声音低得骇人。
  他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她改口,他依然可以……
  “回陛下,这字,确是奴婢所写。”
  宋迎再次叩首,“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是奴婢糊涂。罪该万死,求陛下降罪。”
  这番说辞,漏洞百出。
  她在做什么?
  试探吗,试探他会为了她做到哪一步?
  不,这是一场局。
  是一场宋迎为他设的局,
  是一场等着他一头撞进来的局!
  她早就知道他的秘密了是不是!
  永昭帝笑了。
  “傅氏,”
  傅兰月被这声音惊得浑身一颤,以为死期已至。
  皇帝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既是受人蒙蔽,险些替人背了罪名,便退下吧。”
  傅兰月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润德公公躬着身子,一步步倒退了出去。
  殿外,只剩下了宋迎,和死一般的寂静。
  永昭帝的目光,重新压回宋迎纤瘦的脊背上。
  他为她铺好了所有的路,换她一个清白无虞。
  可她不仅一脚踢开,还反手将了他一军。
  她用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她,在拿捏他。
  好,好一个宋迎。
  永昭帝有那么一瞬,是真真切切地想拧断她的脖子。
  这念头来得如此凶狠,以至他指尖都微微抽动了一下。
  沸腾的杀意再一次涌了上来,混杂着想将失控重新握入掌心的欲望。
  “为什么?”
  他咬牙切齿。
  她慢慢地,抬起了头。
  那张素净脸,没有半分惊惶,一双懒洋洋的眼睛,此刻也清亮得吓人。
  宋迎就这么迎着他的目光,直直地看了回去。
  “因为奴婢想知道一件事。”
  永昭帝眯起了眼,笑意狰狞。
  他以为她会求饶,会辩解,会用更精妙的谎言来圆这个弥天大谎。
  他没料到,她会如此平静。
  “哦?”他嘲弄道,“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朕会不会把你凌迟处死?”
  “不。”
  宋迎摇了摇头,“奴婢想知道,陛下是不是……病了。”
  一瞬间,永昭帝脸上的暴怒与嘲弄,凝固成一个诡异的表情。
  那双凤眸骤然紧缩,仿佛要将眼前的人吸进去,碾碎。
  他没有说话,但那股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阴寒,比任何咆哮都更显可怖。
  宋迎像是感觉不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陛下不喜香薰,不喜丝竹之声,更不喜人多。”
  “旁人都道是圣上性情乖僻,崇尚清简。”
  “但其实不是。”
  “您的五感,天生异于常人。寻常人眼中的声色,到了您这里,都会被扭曲、放大。”
  “而奴婢在,陛下会好受些。”
  最后这句,她说的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一个宫女用最平静的语气,剖开了天子最不堪的秘密。
  “住口!”
  永昭帝终于动了。
  下一瞬,他的手已经死死扼住了宋迎脖颈。
  窒息感瞬间袭来,宋迎的脸涨得通红,但她没有挣扎,那双清亮的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好大的胆子。”
  他指骨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喉骨,“是谁告诉你的?”
  永昭帝的脸庞在宋迎的模糊视野里逐渐放大。
  “没……人……是奴婢……在赌……”
  她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赌……陛下……您……舍不舍得……杀我……”
  舍不得?
  永昭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他应该立刻、马上,毫不犹豫地拧断她的脖子!
  可偏偏,他扣着她脖颈的手,在听到那句话时,竟不受控制地,松了一丝。
  宋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她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咳得眼角都沁出了泪。
  “我……我故意弄掉珞子,是想看看您会不会捡。”
  “我故意漏给傅兰月瞧见,是想看看高伯深会怎么出招……”
  “我故意……在您面前认下所有罪名……咳咳咳……”
  宋迎双手撑地,脖颈上那圈红痕,触目惊心。
  她抬起那双水汽氤氲的眼睛,
  “奴婢就是想看看,陛下……您……究竟能不能,离得开奴婢。”
  第15章
  荒谬!
  永昭帝脑中只剩这两个字,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以为的掌控,是她的算计。
  他以为的施恩,是她的试探。
  他以为的愤怒,是她想要的答案。
  而他,真就一步步,走进了她布下的局。
  他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何其可笑!
  杀意没有咆哮而出,反而坠进心口,再攀上眼底。
  杀了她。
  杀了她!
  永昭帝收紧五指,再一次扼住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
  对,就是这样……
  杀了她,一切就都能回到原点!
  可……
  就在他指骨即将捏碎喉骨的瞬间——
  那份纠缠着他的诅咒,竟随着她气息的衰弱,尖啸而来。
  烛光在他视野里里拖拽出无数扭曲的细长光斑,宛如金色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神经;
  风过檐角化作利刃,在他颅内反复剐蹭;
  金丝银线的纹理,清晰得在他皮肤上落下密密麻麻的灼痛。
  天地万物,皆是刑具。
  他……不能杀她。
  这个认知,比被她看穿所有秘密,更让他感到屈辱,感到绝望。
  像是钝刀凌迟,残忍至极。
  永昭帝猛地松开了手。
  指尖开始控制不住地痉挛、颤抖。
  “咳……咳咳咳咳!”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宋迎伏在地上,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声。
  剧烈的喘息带动肩背颤抖,细碎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她像极了一只在暴雨中折了翅的蝶。
  可永昭帝看到的,却是一头刚刚赢得死战,正低头舔舐尖牙的恶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