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萧臻简见无人再站出来,问道,“众位臣工可还有说法?”
没人敢站出来了。
哪怕心有不甘,也只能忍着。
偃旗息鼓,忍气吞声,又或是向新主臣服。
于是有人站出来,“陛下,江县令虽仅为七品县令,顶着残余势力的压力,却在岚县完成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壮举!”
“壮举在渠,大渠一通,南北横贯菱州,顺着良河支流,灌溉菱州所有土地,加之岚县优良的谷种,精进的耕植方法,不出五年,菱州便能成为梁国赋税重地,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江状元还是我朝首位状元,在任一年,便为梁国开天辟地,实乃后生可畏,我辈楷模!有江祈安的这样的臣子,陛下万年啊!”
“陛下万年!”
“如此功绩,当论功行赏,以表陛下开拓盛世之决心!”
“臣附议!”
一声接着一声,一浪高过一浪,像是濯清他了所有的罪恶,江祈安听在耳中,无悲无喜。
当官的路他曾有些粗浅的认知,吃一堑后,更为清晰。
他不禁回想,初衷是什么呢?
希望夺取爹娘性命的洪水永不再见,希望千芳婶子不再悄悄抹眼泪,希望岚县是所有人都祈盼中的模样,承托着所有人的吃穿住行,喜怒哀乐。
希望千禧,永远都有路可走。
嗯……可事与愿违。
他的冒进,却让她受了苦。
若是这样的结果,他宁愿不要。
耳畔都是对他的称赞与欢呼,说他无罪,说他有功,皇帝坐在高位上问他,“江祈安,你想要什么封赏?”
封赏?
他要千禧的自由。
可朝堂上恭维从来都是假的,现在巴巴说着他好话的人,心里龌龊恶毒着呢,以后他们会争抢岚县的功绩,斗争永远不会停,只会愈演愈烈。
他便不能提千禧的名字。
算了吧,什么也不要,他不想再做官了。
就这般隐去,寻一块僻静的地方,漫无目的的活,养花逗鸟垂钓,吟诗作对喝酒,若千禧还能回来,便陪着她,在后半生的时间里,赎罪。
想法与话语并行。
他脑子里在岁月静好,人却已经伏身跪地,他双眼木然却泪流满面,声音颤抖,“敢请陛下为乐芙蕖正名!”
明明已经不想争斗了,躯体却像着了魔,他高喊,“敢请陛下为芙蕖夫人追封官职!”
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何。
但脑子,身体,指尖,和泪水,都有它的使命。
宛如天生就该这么做。
争。
为官不争是为贼。
一针一线要争,一毫一厘要争,一粥一饭要争,哪怕是一个名头,也要争。
反对的声音随之而来,“一个女子,封个诰命夫人也算足矣,从未有过女子做官的先例,更何况人已故去,如何封官?”
江祈安当然知道这不循常理,所以才屈膝跪下。
“古往今来,从未有任何一条律令,明确禁止过女子为官!在皇宫内庭有女官,基层书吏常常可见女子身影,”
“古往今来,为逝者追封官职的成例不在少数!”他不经意瞥向皇帝身旁坐着的白佑霖,与他对视了一瞬,提高音量,“所有以身殉国的士兵,都是在死后追封,他们能得荣誉,那一生为了百姓操劳的,让一个县城起死回生,满身都是铁打实绩的人,为何不能封官?”
江祈安绑着战死的将士诡辩,又将方才倾向他的人气得牙痒痒,简直是挑衅!
“乐芙蕖到底有什么实绩?她活着的时候,就大肆宣扬那岚县的百姓过上了好日子,所有成绩不过靠一张嘴说,那叫蛊惑人心!这样的人还要为她请官,真是倒反天罡!”
江祈安嗤一声,“乐芙蕖的实绩,早在二十年前,就有人一遍一遍呈送至朝廷,想必在场有诸多老臣在这片朝廷上议论了千百次。我不明白,所有百姓都在拍手称颂,怎么就落了个蛊惑人心的罪名。”
“你还真别说!古往今来,哪个城池的百姓敢为了一个人公然反抗朝廷旨意!哪怕再得民心,也不会让人疯了一样为她断送性命,能使人丧失理智,不是妖女是什么!”
“没见过,是你们浅薄!做不到,是你们无能!”
江祈安跪得笔直,讥诮道,“人家做到了,朝廷也好,民间也好,有不少文书可以佐证,落到你们耳朵里,吓坏了!”
“居然还真有人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得了,莫不是使了什么妖法!哦哟,还是个女人,更坏了!怎么办,你们做不到啊!”
“自己碰头还嫌地硬!倒打一耙嘛!”
这弯酸的话,让白佑霖没忍住哈哈笑了两声,更是气得那帮人捶胸顿足,朝堂之上,竟有人命都顾不上,跳着想要去揍他,“江祈安,你算个什么东西!”
好在被人拉住了,按在地上给皇帝磕了个头,承认自己的行为不端。
皇帝笑而不语,实乃苦笑。
江祈安这是趁势逼他啊,封了乐芙蕖的官,以后就会有无数个乐芙蕖,听起来也像好事,但个个都是乐芙蕖可怎么办啊!这是一桩需要斟酌的大事。
他瞄一眼江祈安,他眼中没有世俗的欲望,只有咄咄逼人!非得成事!
犹豫之时,白佑霖忽然站起身,走到江祈安身旁跪下了,满脸诚恳地道,“陛下也给耗子妹封个官呗!你不知她这回带人偷袭达鲁的粮仓,重创达鲁亲王一支兵,给我送来了粮草补给,简直是头功啊!要不是她,兄弟我早被渴死在沙漠了!”
萧臻简微笑,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
很好,一个忽悠人的,一个被人忽悠的!
萧臻简真真实实犹豫了,他以前没想过做皇帝,但今日好像真要做一个开天辟地的皇帝。
不为别的,两柄绝世兵器都立在面前了,不挥舞挥舞简直对不起皇帝这个名头。
江祈安余光瞄见皇帝姿势变换,心想他动摇,又补一句,“陛下,天底下的女子可有一半啊!”
一半啊!
一半!
半!
一半人成为他的拥趸,还送上门来了,不接住他就是个傻子。
“朕听了许久,也没听出乐芙蕖到底有个什么错处?”
话音一落,方才跳脚的人又瑟瑟发抖了。
“朕不想分什么前朝旧臣,今朝状元,只要心里牵挂着子民,为国效力,为君分忧,在朕眼里,就是股肱之臣,国之栋梁!列为臣工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江祈安抢先开口。
后面的龇牙咧嘴跟着道,“陛下圣明!”
“各位也别提什么礼法了,礼法是老祖宗定的,过往有过圣君,有过明君,也有过昏君,若不是昏君误国,民不聊生,朕不会站在这里!他们的老祖宗,不是朕的老祖宗,望诸位明晰!”
“既如此,朕便在礼法中加上一条,诸位可有异议?”
臣子们齐声道,“臣不敢。”
“那便为乐芙蕖封官加爵,著书立传,朕望百官能见贤思齐,师其遗风,匡正时弊!”
这一场对江祈安的审判轰轰烈烈,浩浩汤汤,在此刻落下帷幕。
江祈安赢了,心绪也无波澜。
与皇帝商量好该如何给乐芙蕖追封后,皇帝万分体恤,“祈安呐,朕今日不留你,宫门口有人等你,你快些回去团聚。”
江祈安就这般走出了大殿,走出一道道宫门。
天地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心里也像这雪一样盲目。
江祈安步伐慢了,几年未曾沐浴,形销骨立,满心愧意本就无处安放,还满是她早已倾心他人的凌乱……
他该以何种面目见她呢?
第267章 第267章大结局千……
千禧在羊肉铺子等到午时,陆陆续续有车驾离开,她焦灼地根本坐不住,跑去铺子外看了一眼又一眼,始终没见到人。
怀里的娃娃已经熬睡着了。
她不忍让孩子吹风,将孩子递给了任遥,自个儿跑铺子外张望,一波人已经走完了,宏大的宫门城墙瞬间死寂一般,只剩宫门前几个甲卫,几只飞鸟。
就是见不着人。
风又卷起来,飘落点点雪絮,她往手上哈着热气,在雪地里来回踱步,堆积的薄雪被踩得融化了。
任遥和舒念芝也等着急了,望眼欲穿,任遥将娃娃塞给一旁淡定无比甚至无聊的顾南淮,“你抱稳了哦,不能让她醒了哦。”
顾南淮还没来得及回绝,娃娃已经躺在他怀里了,整个人傻傻僵在那处,一动不敢动,堪比一尊泥塑。
三个人站在雪里,裹着毛茸茸的大氅,胳膊抱得死紧。
千禧狐疑道,“是走这个门吗?”
“肯定是!”任遥笃定回答,“除非陛下留他过夜……也有可能是公主留他!”
千禧:“……”
舒念芝看热闹不嫌事大,“完咯!大家都走了,就他不出来,肯定是入了盘丝洞,温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