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说完她朝千禧挑眉,千禧好笑回她,“你觉着他能掉进盘丝洞?你的温柔乡他不也跑得飞快嘛?”
  不堪入目的记忆忽然被唤醒,舒念芝轻嗤,“咦,见鬼了!不准提!”
  话虽这么说,千禧心里隐隐的担忧骗不了人,前段时间千禧收到任遥的书信,听说安宁公主给他送饭,总被侧面打听,说他要做驸马的有,说皇帝要放了他的人也有,顾南淮的小道消息止步于此,留下的都是浮想联翩的传言。
  沮丧过,怀疑过,恨自己无能为力。
  最终,也只是期望他能平安归来,至少他是有家的人,其余的,她会当面问他。
  半个时辰过去,天更乌青,洋洋洒洒小雪飘落。
  外宫内门开了,千禧瞧见那漆黑的门洞中影影绰绰,似是有瘦高的人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她往前跑了几步,前面是被石墩围起来的禁足之地,踏入就会被视为对天家的不敬,她无法再往前了。
  任遥和舒念芝也凑过来,“是他吗?是吗?是吗?”
  一旁的士兵喊,“禁止高声喧哗!”
  又不能往前瞧个真切,又不能喊,急得两人蹦跶着低声骂人。
  只有千禧静下来,她瞧见了,那身形,那姿态,哪怕融进黑夜,她也能辨认清晰,不是江祈安还能是谁呢?
  渐渐的,周围两人也安静下来,舒念芝道,“真是他!”
  任遥够着脖颈望去,“哦……我都记不得他什么模样了……”
  千禧没有回话,两姑娘不停偷瞄她,暗戳戳交流眼神,三人出发前打赌,赌她肯定要哭得稀里哗啦,这会儿唇边袅袅白雾,眼睛已经水光盈盈。
  千禧感受到了身侧两人在使坏呢,一人瞪一眼,“哭一下还不行了?”
  “没没没!你哭!一会儿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千禧的情绪被打断了,不过她才不想哭,她要开开心心接他回家。
  哪知……江祈安走得很慢,双脚似是灌了铅,每抬一步,都显得笨重,还低低垂着头,浑身满是疲惫和倦怠,像是被抽离了灵魂一般,仅剩躯体在拖行的艰难,从头到尾,他都没抬过头。
  在千禧的记忆里,他从未有过这模样。
  思考时,他会一只手背在后头,生气时,袖子挥舞得厉害,平静时,不疾不徐目视前方,开心时,会微微侧着头,眸子炯然有光,焦急时,他也会踱步……
  拖着身躯行走,实在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千禧还是心疼,眼眶一下就酸了。
  蓦地,江祈安抬起了头,看不清脸,却让人能感受到那径直而来视线。
  雪花飘落在江祈安眼睫上,模糊了他的视线,灵魂出窍一般,恍惚想起有人在等自己,又恍惚地抬头,捕捉到那抹朱柿红的瞬间,心狠狠抽痛了一下两下,三四下也没回过神来,只能顿住脚步,歇上一歇。
  她的身边没有男人,是否意味着,她是自由的?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连忙垂下头,掩饰慌张,他在想什么?难道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错?
  他忏悔,今日就不该在大殿为芙蕖夫人请官,万一他又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身边的人如何得意安宁呢?
  千禧瞧见他莫名顿住脚步,垂下头,心也猛然收缩两下,忙不迭抹了一把眼泪,揉了揉痒痒的鼻头,惊道,“完了完了!他要跑!”
  舒念芝和任遥唰地扭头,“跑什么?”
  果真,下一刻,他转身往宫门方向折返,若旁人见了,多半还以为他丢了东西得回去找呢!
  千禧实在了解他,一定是心里又别扭上了,就是这样的别扭,熟悉又亲切的感觉回来了,他还是没变,小心眼,钻牛角尖,皮子紧,欠收拾了!
  任遥哭笑不得,“什么怪德行?跑什么?不该飞奔过来痛哭流涕,然后大喊,‘夫人,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舒念芝想象着那个画面,浑身鸡皮疙瘩冒起,“咦!怪恶心,但扭头就跑是不是也怪讨厌的?”
  千禧气呼呼点头,“就是!惯用伎俩罢了,要我跑过去追他,也不想想我过得去嘛!就知道跑,我是什么母老虎嘛!”
  三人讨论着,却不想宫门又开了,里头出来不少人,整齐的仪仗,轿子上端端坐着个姑娘。
  任遥惊讶不已,“呃……他难道要向公主寻求庇护?”
  千禧警铃大作,眯着眼望去,“那是公主?”
  “是啊,看上江祈安那个!”
  千禧生气了,表现在脸上,变成了无措,“那怎么办?”
  “我哪知~”
  比千禧更慌张的是江祈安,自打送了一回饭,这个公主就天天给他送饭,天天嚷着什么驸马,他不吃就没饭吃,实在受不起!
  他立马转身,行云流水,头也不回朝千禧大步走去,越走越快。
  公主的贴身宫人在后头追,“江状元!江状元!留步!”
  听不见,听不见,风雪那么大,能听见就有鬼了!
  不过须臾,江祈安便走到了千禧面前,脸上还有些许未擦干净的污渍,头发也乱,胡须也长了,千禧完全来不及感慨,就听他道,“快走了!”
  千禧慌得不行,“哦!这不好,人家可是公主!”
  “我耳聋了,听不见!”他似乎……又气又急。
  千禧:“……”
  鬼知道他怎么那么害怕,她忍不住揶揄,“怕不是惹了风流债……”
  江祈安听不得这种话,眸光幽怨瞪向她,却在她抬眸时,转过了身去,语气变得无奈且恳切,“走了……”
  彼时,马奉春追上了,气愤不已,“江状元,公主唤你你怎么能跑?”
  千禧想起来马奉春这张脸了,挺身向前,挡在了江祈安前面,“他病了,耳朵不好使,还望公公见谅。”
  马奉春咬牙切齿,“哼!无礼之人!”
  “缘由与公公解释了,公公怎么不信呢?”她微笑,“公公啊,他才将将出狱,浑身上下脏污不堪,怎么能以这样的面目面见公主呢?这不是对公主不敬嘛!辱了公主颜面!”
  “公公,要不你让他回家沐浴梳洗,换身干净的衣裳,再来见公主可好?”
  马奉春一想,对千禧狠狠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去向公主回禀。
  公主听了马奉春的话,只觉江祈安可算对她有几分用心,当即应了,这才放人离开。
  千禧一行人可算松了一口气,她回过身,站到了江祈安身旁,伸手去握他的手掌,指尖轻擦时,他像是被她指尖的温度灼伤,闪身躲过去,还退了两步。
  千禧不开心了,马着脸问他,“怎了,又在闹什么脾气?”
  江祈安不敢看她,话在喉咙里打转,“没……脏……”
  千禧的确闻着味儿了,微不可见叹息一声,“那先回去洗澡。”
  江祈安低头看着她的裙摆,她的鞋子,极轻极柔地应,“嗯……”
  舒念芝先带傻不拉几他上了马车,千禧随后将孩子抱上了马车,江祈安见到那襁褓时骤然一惊,错愕不已,像见鬼似的往角落里一缩,眸子里满是惊恐。
  不是一瞬而已,眼眶就灼得疼痛。
  千禧也被他这么大的动作吓到了,平静后故意往他身边坐,江祈安不可不免往外挪,千禧忐忑中带一点好笑,“又怎了?没见过娃娃?”
  江祈安口中生涩得发苦,“我……患了咳疾。”
  方才是听他咳嗽不已,千禧也担心孩子太小,受不住病,往远处坐了去。
  千禧心渐渐沉了下去,他的形销骨立,眼神躲闪,简直就是个受了惊吓的小兽,看来牢狱之灾实在损人心志,竟将人磋磨至此。
  该如何帮帮他呢。
  正想着,怀里的孩子微动,悠悠转醒,嘤嘤哭起来,千禧抱着摇晃,好一阵轻哄。
  江祈
  安垂着头,一直没看她。
  他有些不敢想象千禧有娃娃了是个什么样的景象,她的一声声轻哄,新鲜极了,这才偷瞄过去。她的模样几乎没怎么变,眉眼如往常一般晶亮,只是气息变了,多了几分对孩子的温柔,说话时,嗓子又甜又轻柔……
  这样的场景,他从小到大都没敢想。
  震颤中,千禧哄不住了,将孩子立起来,面朝江祈安,“不哭不哭,乖娃娃,你瞧那是谁啊?”
  猝不及防的,他与孩子对上了眼神,漆黑的大眼珠子,红彤彤的胖脸蛋,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他。
  眼睛像她的。
  另一半……反正不像他。
  他轻扬嘴角,有几分对孩子的亲切,还有几分强颜欢笑,咽下酸楚,他问,“她叫什么名字?”
  好陌生……
  千禧隐隐有气,天知道她生孩子遭了多大的罪,他还这般冷漠,登时不想理他,架不住他问,“穗岁!岁岁年年结稻穗的穗岁!”
  “穗岁……”江祈安将这两个含在口中,声音里满是珍惜,“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