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千禧和舒念芝凑近了竖起耳朵听。
  顾南淮又瞥一眼邻桌吃饭的女人,心肝都在颤,咬着舌头说话,“我哪知……别说了别说了……”
  他也不敢议论,毕竟当初那人一柄长刀,将整个都城给杀穿了,没人敢在长刀之下反抗,这才助当今皇帝坐稳皇位。
  可谓是闻风丧胆啊!
  看他那么紧张,一桌人也不敢再问,低头吃肉。
  却是在此时,听闻邻桌的女子轻笑一声,“呵,还能怎的,有女人了呗。”
  方才还有声低低絮语,现在只剩每桌汤锅里的咕咚咕咚声。
  *
  朝堂上,有人高喊江祈安贪墨灾款。
  萧臻简面上有几分无奈,他的确给过江祈安不少钱,赈灾也好,修渠也好,造船也好,安置灾民也好,林林总总加起来的确不少,单给一个县实在太多,因此不少人指摘他偏心眼。
  从他做皇帝以来,民间谣言四起,说他得位不正,不过就是土匪,到最后,他已然不敢从国库给他拨钱,都是找兄弟们和皇后凑的。
  有时候,他都觉得这是一场豪赌。
  他们说江祈安贪污,又得把这些事情拿出来说一遍,
  头疼。
  他微不可见叹气,沉声发问,“贪在何处?”
  那人站出来,朗声开口,“你江祈安人面兽心,嘴上喊着爱护百姓,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建元四年菱州水患,菱州下所有县皆受其害,数十万百姓房屋被毁流离失所,朝廷为整个菱州调拨赈灾款项千万两,菱州府给每个受灾县皆分发受灾款项,你江祈安独拿最多,整整百万两!”
  “事后有巡抚审查,发现那年你岚县受灾百姓实则仅几百人!有的县受灾人数上万,却不如你分得的赈灾款多!钱呢?这赈灾款去哪儿了?”
  萧臻简心头一紧,这事也是他打过招呼的,能从各种款项中挤一点出来给江祈安,他觉着自己仁至义尽,却不想,这事拿到明面上说,竟成了他的罪名。
  但愿江祈安是个聪明的,别将他架在火上烤。
  江祈安还未答,外头宫人忽然进来传话,萧臻简听后,倏而一笑,呵呵两声,神情舒展开来,“快宣!”
  众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听得宫人道,“宣宁西候觐见!”
  宁西候三个字极具分量,朝堂上众人闻之胆寒色变,当众小声议论起来,“怎么忽然回来了?”
  “那么快?”
  “不是说要年底么?”
  白佑霖进来时,正巧听到几句,什么规矩他都不会管的,扬唇开口,“怎么?不欢迎我?我想哥哥了,早些回来不行?”
  声音低厚,语气里没有怒意,反倒是凛然的得意,几分漠不在意的狂狷,让人纷纷低下头,为他让出一条道来,只敢腹诽,当众便称皇帝为哥哥,礼法何在?天家威严何在?
  白佑霖在殿中行礼,“臣白佑霖参见陛下!此次大战告捷,夺回边境五城!英武军已安顿驻扎到位,陛下抽个时间检阅检阅?”
  “好!回来就好!先不急。”萧臻简哈哈大笑,小声让大部分臣工暗中交流眼神,皆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可冒进。
  哪曾想,白佑霖下一句话便道,“听说臣在西北吭哧吭哧的打仗,有人在背后传我死了,还传我带着八万大军投敌?还借此逼宫?有没有这事?”
  萧臻简微不可见叹息,还是一样没规矩,却是纵容,“瞎说!谣言不可信!列为臣工都是国之栋梁,都是为国效力,佑霖不可妄言。”
  白佑霖:“喔!哥说的,我信!”
  “今日你回来的时间正巧,赶上咱们新朝第首位状元江祈安的公堂审理,佑霖,你也坐下听听。”
  话音一毕,就有人端了虎皮椅子,坐在皇帝侧边,白佑霖大摇大摆坐上去了,还斜斜靠着,并不端正。
  众人看得敢怒不敢言,这是哪门子皇帝,哪门子臣子,简直荒谬,土匪做派!
  江祈安却在此时拱手一礼,朗声喝道,“臣恭贺陛下大战告捷,收复边境五城,还边境安宁,还天下太平!”
  有眼见!
  他太有眼见了,那些前朝老臣个个面色铁青,看着江祈安的背影咬牙切齿,实在是文人之败类,朱门之吮痈。
  大家都忘不了当时不降就会被抄家的恐惧,尤其是白佑霖在这个档口归来,唤皇帝哥哥,坐在皇帝身侧,只能跟着江祈安喝道,“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江祈安头虽然还痛着,却从牢狱的黑暗中恢复了不少对正常世界的感知,方才对他贪污的指控,他想了个仔细,他虽然不曾将那钱放进自己口袋里,却是将专项专款的钱多处挪用,东墙西墙到处填补,这才能保修渠与莲花村顺利进行,算不得无可指摘。
  白佑霖他第一次打交道,他在此时前来,实在给他了不小的助力,让那群人的嚣张气焰熄灭一半。
  他深吸一口气,又想了一套说辞。
  待贺喜声平息后,萧臻简道,“江祈安,方才朱大人对你贪墨赈灾款的指控你可认?”
  江祈安道:“不认!”
  朱大人驳斥,“那你倒是说说,水患只死了几百人,你却报了百万白银的款项,剩下的钱呢?难道不曾进你自己的腰包?”
  “朱大人,明知无数双眼睛盯着我这个状元,我还在这么明显的地方贪钱,我傻还是我蠢?”
  “你这话不算理,万事讲个事实与铁证!”
  “朱大人要铁证,我就说与你听。你方才说,只死了几百人,这是你的原话,对否?”
  朱大人怔愣一瞬,“是又如何!”
  “几百人和百万白银听起来天差地别,多吓人啊,让不明就里的各位大人在情理上信你一分,你这是话术,不是事实!”
  第266章 落下帷幕江祈安接着道,“什么是……
  江祈安接着道,“什么是事实?事实是赈灾款不止用在遇难者身上,还得用在受灾人身上,何为受灾人?因水患搬离屋舍的人,失去双亲的孤儿,失去壮年男子的老人寡妇,房屋损毁的人,受伤残疾的人,坊市商铺的修缮,损毁道路的重修,以及堤坝修缮!”
  “如此种种,你说百万两用在何处?”
  朱大人接着辩,“你岚县是个小县城,人口总数不足十万,菱州有数个人口十万以上的县都没能拿到百万的赈灾款,你凭什么能拿那么多?”
  “凭我不止将灾情仅当做灾情!”
  对方沉默片刻,“何意?”
  “倘若是朱大人遇见水患,如何赈灾?”
  朱大人思考片刻,“开放官仓设粥厂,每日定额,征用寺庙祠堂作庇护所,设立养济院收容灾民,钱粮调配按受灾程度分发救济金,以工代赈,减免赋税。”
  他说完,觉得回答天衣无缝,补一句,“做这些,哪怕上万人受灾,百万两也绰绰有余!”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江祈安立马抓住漏洞,“朱大人!我们标准不一样!”
  “什么标准!”
  “我们岚县人吃饭是要用碗的!”
  这句话掷地有声,内容无比朴素,却有振聋发聩的效果。
  “每个人都得有一个碗,一双干净的筷子,吃饭得有凳子,得有桌子,穿衣要干爽还得换洗,褥子要软和不能受潮就得有床作为支撑!”
  “以工代赈就算好,却也只是暂时,灾民要有个屋舍,要有希望,才能信任朝廷和官府,你以为发个几两银子就足以救济救济灾民了?屋舍是几两银子就能修建起来的吗?随着大水逝去的不只有屋舍钱财,你可想过灾民看着自己操劳半生修建的屋舍,朝夕之间化为乌有,是何等绝望?”
  “我们岚县赈灾的标准从来都不是几两银钱就能草草了事!我们要寻一块安全宜居的地段助他们重建房屋!”
  “可天底下哪有那多么安全又宜居的土地,所以我们修堤坝,挖水渠,开荒地,为的就是永绝后患!将那洪水猛兽,化为灌溉的溪流,化解所有生存威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私以为,这是基本,这才是赈灾!”
  “那仅管一年,管一顿饭,管三两个月的赈灾,徒劳且无功,自欺欺人的懒惰!”
  对方哑口无言。
  江祈安又问皇帝,“敢问陛下,岚县去年及今年的水患,伤亡几何?”
  萧臻道:“顾枳,回答他。”
  顾枳拿出册子,“岚县在这两年六月份依旧如同往常遭受暴雨,却未形成灾情,仅有少数伤亡。去年伤亡加起来三百人,商铺房屋少量损毁,易受灾的地段百姓早已迁走,今年受灾不到百人,没有报灾,也没有向菱州府请求赈灾款项。”
  江祈安不用再说话了,端端立在朝堂之上,数字替他的说辞做了铁证。
  与江祈安为敌的那拨人,在经历了这强有力的对峙后,准备好的罪证好像变得没有说服力,加上白佑霖胜仗归来,这个初立的朝廷从一团乱麻中缓了一口气,残余的旧势力在此刻的朝廷上,变得弱势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