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舒念芝变得喜欢听千禧讲话,平和的包容的温柔的,让她觉得万般难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这事才问起,“你大着肚子来梁京,是为了找江祈安?”
千禧面上的笑逐渐多了几分苦涩,“嗯……可是我遇见了难事,得等一等才能见到江祈安。”
“什么难事?”
“没钱了。”千禧也说得直接,毕竟能遇见熟人,也免得去与并不相识的任遥借钱,她率先开了口,“你能借我些银两吗?”
舒念芝忽然眼睛一酸,眼泪包也包不住,她的记忆里,千禧是个大人,什么都能解决的姐姐,她从未想过千禧会跟自己借钱,就像她想不到江祈安会有突然离开的那一日。
词曲里总唱的世事无常,命运弄人,如今她听懂了。
她将所有的钱装进荷包里,一把塞进了千禧掌中,“全给你了,不用还,明天还有。”
千禧哭笑不得,“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再说了,你得留些钱,添置头面胭脂,才好上台唱曲儿啊。”
舒念芝擦干眼泪,双眼又变得炯炯有神,“我天生丽质,哪儿需要什么头面胭脂啊,我跟着齐师父卖艺,前些日子一文钱不赚,他也得养着我。”
千禧心喜,拿了碎银开始分拣,“这些你留着,总有要花的时候,还得那些孝敬齐师父,不然人家以后不带你。这些你借我,够我和江年生活好一段时间了,等你多演几场,我再来找你借,可好?”
舒念芝觉得不够多,给千禧的不够多,但她分配得合理,也只好应下,心里想着明日她定会赚得更多,全都给她,她不能容忍她吃苦,一丁点也不能。
“齐师父在梁京租了个大宅子,你等我和齐师父说一说,你跟我们一起住,以后我养你,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千禧一直笑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窘迫,但听了这样的话,多日的惴惴不安在此刻有了着落,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心怦怦鼓动着,眼眶发酸。
她也不曾想过,如今她的依傍是徐玠,是江年,是舒念芝。
二人商量着,仆役走到跟前对二人道,“这位夫人,舒姑娘,外头有两位公子想请二位叙话。”
舒念芝小心翼翼将千禧扶起来,千禧看她紧张的模样,给逗乐了,“别那么紧张,几步路还是能走的。”
舒念芝挽得更紧了,“那可不行!说不准就有谁给你使绊子呢!”
后面半句舒念芝特意扬高的声线,似是说给路过的人听,得逞之后,她志得意满对千禧讲,“过不了几日,我就能和她们一样五五分成了,气死她们!”
千禧想,她一定也受了很多欺负。
门口站的着男装的任遥。
现在她能找舒念芝借钱,自然没有打算再向任遥开口,不过,她对任遥仍是好奇的,从她向舒念芝提出第一个问题开始,她源源不断对她生出了好奇。
任遥朝她拱手一礼,“姑娘可是媒氏千芳之女,千禧?”
千禧颔首,“正是。”
“在下任遥。”她自我介绍,又想了下该以什么身份自我介绍,“我是……江祈安……呃……”
看她忽然在身份上纠结起来,千禧直言,“我识得姑娘,姑娘是逍遥郎任遥,与江祈安有过些许交情,所以今天才帮他说话,多谢姑娘为他说话。”
任遥的局促被千禧一句话驱散,她礼貌客套将人请进了自己的房间,一路上,两个姑娘不约而同走的很慢,双手总虚虚护着她,千禧全都看在眼里。
一进门,任遥就将熏香给灭了,开窗通风,怕熏着怀孕的千禧,又怕她冷,还给她拿了件大氅。
千禧被照顾得越发不好意思,“姑娘可真是心细。”
“这些都是小事。”任遥倒了热茶给两人,才坐下开始对千禧道,“千姑娘,此番请你来,是为了感谢姑娘的娘亲,很遗憾她已然故去……”
“多谢姑娘挂念。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希望任姑娘能为我解惑……”她想要获得更多关于江祈安的事情,江年说过,任遥许是跟个富家公子逃婚,那位公子看起来是个有身份的人,或是能求上一求。
千禧垂眸,万分诚恳,“虽然有些冒犯,但我希望姑娘能告诉我关于江祈安的事情,以及姑娘和江祈安婚事的全貌。”
“不怕姑娘笑话,我此番来梁京,实属莽撞之举,到了以后才发现举目无亲,寸步难行,千禧身份低微,从未涉足过官场,不懂朝廷之事,也不知他在梁京有没有可以为他说话的故交。姑娘是颇有名气的逍遥郎,定是耳聪目明,所以想求姑娘提点一二。”
正说着,一位衣着华贵的男子走了进来,往榻上随意那么一躺,听屋里没声,十分随意地道,“你们继续,当我不在。”
这般随意,证明他是任遥信得过的人,难道是江年口中的富家公子?千禧大致猜测一番。
任遥听出了她声音中极力压制的颤抖,还有那万分克制的愁容,满心唏嘘,听得她长叹一口气,“我听闻千姑娘已被陛下赐婚,改适安国公,姑娘这大着肚子,又不曾带随行近侍,安国公准许姑娘来此,为江祈安鸣不平?”
任遥并没有回答千禧的话,倒是反问她现在的身份,想来也是不敢交心,从方才的辩论来看,她是为江祈安说话的,若他们之间的婚事是一场谋算,江祈安还替她传过信,甚至在她失踪后,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她猜测,他们关系是好的。
江祈安是个很谨慎的人,若任遥本身靠不住,他便不会选择此人作为谋算的对象。
千禧思索片刻,大着胆子道,“姑娘,我将实话说与你听,还请姑娘为我守住秘密。”
任遥附耳过来,千禧悄声道,“我并不愿嫁安国公,这肚里的孩子是江祈安的。”
任遥听得瞳孔震颤,却在坐直身子后,不禁笑出声,“哎呀,你早说嘛!我就说千媒氏的姑娘怎的能嫁给那群前朝狗贼!这不是等着被灭门嘛!岚县怕是没那么笨的人!”
千禧对她的反应有些惊讶,“姑娘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任遥拍拍她的肩,“我跟你讲我和江祈安怎么个事儿!”
“我爹娘你见过吧!顽固得不得了,从小就想让我嫁给当官儿的,天天挑来挑去,这不,新朝开了恩科,那老田的娃中二甲进士,我爹娘那叫一个上蹿下跳的,闹着要给我说亲。”
千禧蹙眉,“老田的娃,是指田锦的长子?”
“可不就是他嘛!窝囊得很,唯唯诺诺,任人忽悠,谁要嫁给他那种人啊!可我爹骂我大逆不道,我娘整天要死要活,我真是恨他们的苦苦相逼啊!恨不得将这副躯体还给他们,从此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千禧点头,“是他们不对。”
“对吧!也就只有你才能跟我说句公道话,那两老顽固气死我了!”任遥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正当此时,江祈安回来了,主动找上我,听说我要嫁给田家那窝囊鬼,他直截了当地开口,让我跟他成亲。”
虽然知道是有目的,千禧心里难免有点酸,急急忙忙问,“然后呢?”
“刚开始我还以为他看上我了,要跟我提亲,结果当天晚上,他就写了一份契书
,说二人乃逢场作戏,各取所需,成婚后不得干涉彼此,什么时候和离由我说了算,还列了好多条不得干涉的事情,可气人了!”
任遥掰着手指数,“他事多就算了,要求还高,什么房屋归置不得干涉,每月分我一点月俸,但宅子归他,不得过问他的公事私事,需要应付长辈时,还需要仔细商量,什么入眠后不得打扰,宅子内需要保持僻静,整整三十二条……”
千禧听得想笑,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小时候他也给自己写过,什么不得骂他矮,不得骂他瘦,不得超过一晚上不理他,和武一鸿私会不得过了傍晚……
不过千禧仍有疑问,“那他未曾考虑过你的处境?和离对男子无甚所谓,可对姑娘的影响就大多了。”
“他好像没有感情的,只冰凉地告诉我,此事事关重大,让我慎重考虑。”任遥边说边摇头,“现在想想,他真无情啊,说什么也想破坏我和田家的婚事。”
“为何?”
“为了地,家父十几年前就买下了一块荒地,准备自己建染坊的,卖地的是上一任县令,当时不止我家买地,还有数十个商人跟着我爹一起买,不过那地太荒了,又没有活水,便没人愿意开这个头去建工坊。这块地,好像就是莲花村的西边的一块空地。”
“哎,我爹在那群商人中,小有威望,江祈安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想通过他和我的婚事瓦解田家和那些小商户的关系。”
“正好,我爹就喜欢当官的,江祈安一个县令,还是状元,人才清秀,看了人几次越看越满意,田家那窝囊废一夕之间便被抛在脑后。”
“江祈安很清楚我的害怕,给了我看起来还不错的选择,我走投无路,只好应下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