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割谷子……
这三个好重好重。
压在心头,忽然压垮了千禧嫁垒砌的城防。
她忽然哭得厉害,伏在徐玠胸前,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放声大哭,“江祈安……江祈安……还看得见吗?”
梦里也好,现实也罢,千禧脑子里全是他在观莲台迎风眺望的背影。
她颤抖着发问,“他还看得见吗?”
*
千禧不见了,国公府闹麻麻一整夜。
有受罚的,有找人的,有暴怒的,还有失魂落魄的。
杨玄昭一件件翻出她穿过的衣裳,戴过的首饰,绫罗绸缎,珠玉宝翠……
她一样都没带走!
不顾皇帝的赐婚,就这般走得干净!
决绝得就像跟他说永别!
那夜的醉人草用得少,他说的是胡话,也是真话!
如果她需要,他愿意为她与潘雪聆争一争。
可她从头到尾没有要求过他一句,连半点奢望都没有,所以才能走得那么干脆利落。
杨玄昭想着此事,崩溃不已,熬了一整夜,没有关于她的半点消息,他嗤嗤笑了,双眼通红,面色麻木,坐在床边的地上,拿后脑勺一下下往后撞。
她连武一鸿的躯壳都不愿意要了吗?
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挫败的呢?
蓦地想起枕头边还有个盒子,他慌乱地站起身,甚至没时间掀起帐幔,硬是把帐幔给扯破了,一头扑向那匣子。
四四方方一个,没有花纹,淡淡的木香,还有些许她发丝的味道。
杨玄昭抱在怀里,迟迟不肯打开,生怕开了那匣子,武一鸿的魂魄就会上他的身,他杨玄昭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
可他心里很痛。
痛到觉着死了也无所谓。
犹犹豫豫的最后,他还是打开了那匣子。
什么都没发生。
匣子里安安静静躺着一张折起来的符咒,黄色为底,朱红的字迹。似下定了决心,他咬着牙,将符纸拆开来,上面写着一串看不懂的字迹。
但这样的字迹,他见过。
慌慌张张又去柜子里找来了另一张符纸比对,一模一样的字迹,一模一样的内容,一模样的折法。
杨玄昭忽然笑了,是嘲笑,是嗤笑,是耻笑,是赤裸裸的讥诮。
笑他作茧自缚,笑他画地为牢,笑他玩火自焚。
那明明是一张平安符。
那日从岚县离开,说要来青州做生意,梁玉香特意来送他,大包小包的干粮,一套亲手缝制的衣裳,还有这张平安符。
抬眸间,柜子里还放着一袋碎银,徐玠给他的,怕他钱不够花。
他的心,迎来一阵强烈的钝痛。
后知后觉。
第236章 谁要做累赘岚县的稻谷成熟了。……
岚县的稻谷成熟了。
谷穗饱满密集,稻杆子被压弯了腰,黄澄澄一片,金黄得像是一片碎金的湖泊,走在田坎间,宛如要溺死在富贵里,谁还记得呼吸。
见她站在路边,路过的老农忍不住要上来搭话,“怎么样!咱家的谷子!”
千禧说不出地想哭,“老大哥,今年是个丰年呐!”
“可不是嘛!”老农掐了两粒稻谷放在她手心,千禧捻了捻,饱满得不像话。
老农道,“这都多亏了县令大人,人家专门请马儿洲的人过来教咱们如何沤肥,真好啊!你看这一片,那一片!老天爷也赏脸,听说莲花村的长得更好……”
是啊……
这还只是别的村落,江祈安只是记挂着这些地方,便能将土地变成这样,那被他捧在手心的莲花村,该长成什么样!
她甚至等不及回家落脚,就让徐玠陪她去观莲台。
肚子大了很不好走,只能雇马车前去,又是半日的路程,到了还亲自爬山。
一路上徐玠心惊胆战,忍不住问,“你肚子真没事?谁家孕女子这个样子啊!怪吓人的!”
千禧笑话他,“你比娃儿的亲爹还紧张!放心好了,我累了自己会说!”
临了观莲台,那位置极佳的亭子早已被人占了,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不凡,一张小几摆在亭中,还有几个仆从给他煮茶。
老者在作画,此时到达了某种境界,他屏气凝神,全神贯注。
千禧不敢去打扰,坐在一旁等着。
老者作画时,万籁俱寂,周遭只有秋风与鸟鸣,还有陶罐里煮茶的咕咚声,仆从们熟练地为老者添茶,往千禧这方瞥了一眼,为她送上两杯茶来。
仆从替老者道歉,“不好意思啊,姑娘,咱们老爷占了绝佳的位置作画,还得劳烦姑娘多等等。”
千禧捧着茶,瞬间解渴了,“无碍,我也想看看画成什么样。”
等待的过程,人总是容易发散思绪,山间草木味儿清新,时不时飘来野菊花的苦香,茶香也好,泥土也好,纯粹又浓烈。
好似山间还有袅袅炊烟,她似乎闻到了米香。
她悄声对徐玠道,“你家的谷子收了,请我吃第一顿不?”
徐玠总会为她的期许动容,他微微扬起嘴角,深邃的眼眶骨底下,眸子里满是温和的光彩,“你干脆住在我家米缸里,我更开心。”
千禧没有答话,怕说深了就说不清。
日落之时,老者才从全神贯注中抽离,伸了伸懒腰,让下人将画作展开。
千禧好奇
地凑过去了。
画作展开时,青绿翠绿互相交织,一朵金色莲花赫然跃动在纸上,姿态灵动又圣洁,仿佛是天地间的唯一。
她从未因为画作而流泪,今日除外。
想起那些在莲花村的日日夜夜,与江祈安的日日夜夜,与媒氏乡吏和农户的日日夜夜,她蓦地在画作里感受到了辛劳与泪水,追逐与祈盼,最后落成沉甸甸的稻穗,落在了画卷之上。
这大概是世间最浪漫的画了。
老者问她,“姑娘何故哭泣?”
千禧说不出话来,她的心在为这样的美而颤动,不知该如何表达这样复杂的情感。
老者轻笑,邀她于观莲台一起赏花。
落日余晖下,金黄的稻穗染上一层红,风吹时如麦浪翻涌,瑰丽绚烂,奇美壮观。
美的不真实。
老者忽然沉吟,“山河破碎,只此间为净土。”
“姑娘你看,如此瑰丽美景,像不像一幅绣作。”
千禧肚子里没点墨水,只呆呆的点头,“像!”
“此谓,锦绣河山。”
千禧道,“景美,画美,这位老爷形容得更美!”
老者捻着胡须笑了,下人们已经在收拾东西,千禧看他们准备走,急切地问出口,“老爷您这画儿卖吗?”
老者面露难色,“姑娘,我这才画好。”
千禧也知道自己急了,但她真的很想让江祈安看一眼,哪怕是在昏暗的牢狱,能看上一眼,他会不会能好受一些。
不过她也不能夺人所好,连忙跟老者道歉,“是我冒昧了。”
回去时,她心里始终想着那幅画,“我该再求一求那老爷的,然后再用钱诱惑他!”
徐玠背着她,好笑道,“你看人家像缺钱的嘛!”
“说不准呢!”千禧后悔不已,“我该跟他诉说我的悲惨,说我还有个在牢里的夫君,他都不知道他有孩子,说不准那老爷听了可怜我,真送给我了呢!”
“搞那么复杂!你再找人画一幅不就行了?我有钱,我给你!”
千禧惊呼,“对哦!你怎么变聪明了!”
徐玠摇头失笑,“是你变傻了。”
他也只是这么一说,实则是她关心则乱,太怕见不着江祈安了。
深夜,二人才回到了县城里,快接近武家时,竟有好几个人在千禧家附近晃悠。
徐玠立马带着千禧躲藏,“那样子,估计是国公府的人,冲你来的。”
跑的时候并没有任何计划,他们找过来意料之中,千禧吃一口窝囊气,“我有家还不能回了!”
“这下去哪儿?”徐玠问,“我家?”
千禧思索一番,“你家不行!我知道去哪儿。”
不多时,千禧敲响了高粱声的家门。
高粱声一家人早都睡了,对于半夜来访,他们显得警惕,一开门,竟是千禧站在门前,高粱声也算看着千禧长大的,这会儿见着她,心里酸楚,立马将人请进了家里。
高粱声的夫人也起来,几人坐在堂屋,高粱声问,“怎么回事儿?”
千禧一想起就觉得委屈,只是此时她压根没有诉苦的心思,一开口,“高士曹,他们胁迫我,我不知该怎么办了。”
千禧将潘雪聆的算盘全说给了高粱声和他夫人听,说完,屋里鸦雀无声。
二人都陷入沉思。
这样的事情原本就难以抉择,要是当初能救武双鹤,她想她也会做的。
很久很久,久到千禧心里焦灼不已,忍不住要开口问时,高粱声说话了,“千禧丫头,以后这种事你不要感到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