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潘雪聆起初不愿意,不让我的名字进宗谱,把我当下人一样养着,给一口饭吃,留在府里喂马。但潘雪聆只有一个独子,就是我大哥,那时二房也有儿子,二房娘家是管漕运的官儿,两房争斗不休,难分上下。”
“我爹烦了,一个都不想管,让他们争来争去,当然也不管我。我从未唤过他爹,只叫他国公老爷。”
“我大哥是个只喜欢诗情风月的人,没半点去军中任职的想法,可大哥不去,就只能轮到二哥去,潘雪聆必须要掌握青州军,她那时才想起我,让我去军中历练,说做得好,就让我进宗谱,接我娘进府。”
“我娘……从未放弃过进国公府的念头。”
“从送走我那天起,她每隔个把月,就会来找我。寒冬腊月,将我按在水里,让我染上风寒,她便能来我床边哭上一哭,熬夜照顾我,让国公爷心疼。会莫名其妙让我受伤,伤的不重她就不满意,一定要见血,最好半个月下不了床,这样她就有理由待上半个月,让国公爷多看她两眼。”
“后来,我去了军中,那时我才十二岁,跑得不是最快的人,她很不满意,就在我手上拴根绳子,用马拖着我跑,逼我跑得更快,她说那是为我好……历练我。”
“比起我亲娘,潘雪聆竟是对我最好的那个,可那也是假的。”
“我见过她对我大哥的好,就不会觉得她待我有过真心。”
“我大哥儿时喜欢将我当马骑,我一不小心把他摔了,他哭得厉害,潘雪聆慌忙赶来,对着他
一点破皮的伤口吹了又吹,像是心疼坏了。”
“但她也算好心,顺便给我磨得血肉模糊的膝盖和手掌也上了药,却没为我吹上一吹……”
说到此处,他也明白了症结,方才与千禧吵吵嚷嚷,也不过是那时候的愤懑,遗留到了今日。
以至于,他以为千禧是心疼他的。
可她说,不是。
千禧听得啧啧称奇,生出一丝正常人的怜悯,“你好可怜。”
他好笑地问,“你这算是心疼吗?”
千禧摇头,“你这遭遇谁听了都会心疼一下,但也仅仅只有那么一下下。”
“如果这事情发生在江祈安身上呢?或是武一鸿。”
“我会心疼死的。”
“你又为何会心疼他们?”
“我在意他们,喜欢他们,他们半点委屈我都能感受得到。”
“那你为何不能喜欢我?”
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喜不喜欢本身就说不清楚。
千禧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问他,“其实有人喜欢过你,你知道不知道?”
第231章 木匣子杨玄昭看起来很疑惑。……
杨玄昭看起来很疑惑。
千禧就知道,他一定不知道。
“徐玠对你很好,你不会不知道吧?”千禧想起徐玠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唏嘘又感慨,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杨玄昭沉默片刻,“他对所有兄弟都很好……”
“对别人好的同时,也可以对你好啊,我瞧他就爱跟你玩儿!”千禧替徐玠寒心一瞬,“你一点都感受不到?”
杨玄昭不说话了。
“还有我公婆。”千禧忽然眸光一暗,“你倒好,骗得我们团团转。”
“原本,你只要对我们坦诚相待,就凭你那张脸,也足够让我们一家人心心念念了……”
“哎,真是对牛弹琴,枉费心!”
“不过也不能怪你,你好像已经感知不到别人对你的好了。我现在听来,你也不在乎国公的位置,甚至不求爱,你求什么呢?”
杨玄昭也不知,呆呆愣住。
她又见识了一类人,空洞麻木无所求,像孔从,又不完全相同,孔从还迫切渴望被人爱着,杨玄昭根本就不需要了,万事万物在他心里都激不起浪花,就好像……一颗满是伤痕的石头。
心都没有的人,怎么会有良心呢!
千禧竟然释怀了,他就是一根棍儿,乱搅弄!莫名其妙的!
但应该还算好拿捏,比潘雪聆好对付多了!
释怀以后,这人少了些危险,不免感到困倦,她给杨玄昭缠上绷带,兀自去睡了。
杨玄昭也跟上来了,自顾自上床,千禧很烦,但绝不想激怒这人,往床里头凑,势要和他拉开好长一段距离。
可能是因为受伤,杨玄昭没有凑近,千禧这才睡着。
夜里,她睡得很不安稳,怀孕让她异常怕热,又不喜欢被人盯着睡觉,所以她从来不使唤丫鬟替她打扇。
今夜床上还多了个人,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跟个火炉似的,整个帐幔里就像蒸笼,闷得人心慌。
迷迷糊糊中,她热得直叫唤,“……你离远些……热死了……”
杨玄昭本就睡不着,旁边一个女人翻来翻去,闹腾到半夜,吚吚呜呜叫唤着,他更睡不着了,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别的房间睡。
撑起身子凝了她一会儿,探了探她的额头,热得发烫,发丝全都湿了,杨玄昭一惊,“你是不是病了?我去唤大夫来……”
千禧迷迷糊糊听见了大夫,想睡觉的她有些不耐烦,“不要闹我……没病……怀孩子就会热……”
杨玄昭半信半疑,看她白天好好的,闹一通也不好,只能取来扇子给她打扇。
就这么摇嘛摇,她真安静下来了。
杨玄昭一颗心也随之平静。
半梦半醒间,千禧感受到一阵阵凉风袭来,聒噪的蝉鸣渐渐消失了,她意识到有人在为她打扇,而那人竟是杨玄昭。
很是恍惚。
一直害她的人忽然帮她一次,总让人心生错觉,错觉他就是个待她好的人。
多可怕的念头啊,拿害自己的人当恩人。
不过她不怪自己,谁没个难处呢,受难时,能有零星帮助,她该谢天谢地。
杨玄昭与她不是一路人,如今的处境,有他一份功劳,他们早晚是要散的。
更何况,打扇这事儿,江祈安九岁就会做了。
在儿时的夏夜里,不因吵闹拌嘴,不为讨她欢心,他总会在她身边摇扇子,一个两人都能享受到风的方位,自然得像呼吸一样简单,待她叽叽呱呱说一大堆,说到睡着,他才会摇着扇子出门去。
她享受过那样的细致的照料,不能将这事儿当成理所应当,她必须看见他的好,在那些无人察觉,不受瞩目的地方,他总在持之以恒地对她极尽温柔。
她没想过会在这样危险的地方怀孕,原本,应该是江祈安陪在她身边,对她悉心照料,万般呵护……
如今,他又在何处受苦呢?
竟苦涩得滑落泪来,沾湿了枕头。
忽然之间,她觉着肚皮里头有动静,微微颤动着,像蝴蝶扇动的翅膀,又像是肠子蠕动,她睁开眼仔细分辨着那细微的感觉。
良久,她才确定,肚子里的孩子动了。
她咬牙,暗自给自己鼓气,会过去的……
杨玄昭感受到她在哭泣,他想开口,他想安抚,想要稍稍聊表一点歉疚,但他几乎能预料她的反应,嫌恶,警惕,抗拒,抵触……
光是想象她的目光,心就像被割了八百遍。
除了那风,他什么也送不到她心里去。
隔日,千禧先醒来,杨玄昭握着扇子,睡得死死的。
她莫名攥紧拳头,想弄死他。
也只是想想,小心翼翼起床,还是把他弄醒了,二人目光交织,双方都很紧张,丝毫不敢大喘气。
千禧还记得昨日的教训,倏而笑起来,“醒了?起么?”
杨玄昭微怔,他见过她从前是如何笑的,这冰冷的笑意,又在他心头割刀子。
没了醉人草的功效,他带着几分心寒的怨,只回应了冷冷的话语,“没拦着你。”
伸手不打笑脸人,千禧更讨厌他了,连同昨夜的一丝同情荡然无存,刚想下床,杨玄昭唤住她,指着他她枕头边的木匣子问,“那里头装的什么?”
千禧又爬回床里头,将木匣子往枕头底下一藏,“你别管!”
藏好她下床,回头恶狠狠的警告他,“不准乱翻我的东西!动了你就完蛋!”
总觉得这样说他会生气,千禧替自己找补,又好换了副面孔,坐到他床边,好声好气道,“你别生气!我近来脾气是有些不好!你原谅我?”
杨玄昭略微一扬眉,“我没说话。”
千禧笑着,“那就好,我是觉得夫妻之间还得互相尊重不是?那匣子里放的都是我的小玩意儿,放在床头睡觉踏实,你不动我的东西可好?”
杨玄昭有些不悦,“我不过随口一问,你紧张什么?”
千禧摇头,一本正经道,“你知道我嫁过来心有芥蒂,这样的芥蒂并非三言两语就会消失,得要你尊重我,我才能慢慢好起来,你说是不?”
杨玄昭知道她唬自己呢,架不住开口一个夫妻,闭口一个未来,心里头自然柔软下来,眼睫一垂,“我什么时候不尊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