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那他为何要答应,又凭什么要去死呢?
  他不懂。
  他想不通。
  他都愿意去死了,为什么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不肯帮他抗一抗,他这条命那么不值钱吗?
  一切都只是一场空,反倒连累了千禧。
  既如此,他又为何要做岚县的县令,为何要写下那策论,为何要参加科举,为何要穿过战乱去梁京,为何要选择这一方势力,又为何要在千禧家偷生那么多年。
  倒不如一口浑浊的河水呛死,挂在树梢上饿死,被野兽四分五裂,早早随爹娘去了!
  还以为自己得了个状元多了不起,能改换天地之貌,能予以岚县未来。
  实则自以为是,狂妄无知。
  他该死啊!
  也不知原地转了多少圈,两个侍卫紧张不已,怕他有闪失,赶忙扶着他,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押,“江大人,江大人……”
  舒念芝若是不知内情,定会以为他被鬼附身了,那模样可吓人,像丢了魂魄,她也轻唤,“县令大人……”
  江祈安听不见,也不想听见。
  侍卫判断他一定是疯了,架着人想要离开,另一个侍卫看着舒念芝手里的小册子,万分警惕,一把夺过。
  舒念芝大惊,“你做什么?”
  侍卫觉着这册子有传递消息的可能,便道,“这东西你不能带走!”
  “为何呀!他只写了词儿!不过是一些词而已!”舒念芝语无伦次。
  册子本就有内容,侍卫不可能冒此风险,当即掏出火折子烧掉了。
  舒念芝蓦地心头一疼,不就是些词儿吗?为何要烧?
  她挣扎不过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只能绝望地看着那册子被燃烧殆尽。
  变成一捧没有意义的灰。
  一点点洒落在地。
  那火光让江祈安
  的视线凝到了焦点,江祈安却笑了,他笑话自己拿命想要托起那岚县,却让岚县飞腾的恶果落在了千禧身上。
  所以他无动于衷,甚至生出一丝爽快。
  焦点很快就散了。
  同他的寄托一起洋洋洒洒,变成灰烬。
  他就这般被架着下山,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江祈安。”
  耳畔蓦地传来声音,清亮,熟悉,颤抖,哽咽。
  江祈安的眼睛慌乱地寻找声音的来源,不知不觉重新聚拢焦点。
  千禧站在上山的小道上,胸口起起伏伏,眼尾微红,嘴唇颤抖。
  江祈安神思回笼,眼前渐渐漫起整个湖泊的水,封住了口鼻,宛如窒息。
  第218章 失魂丢心千禧很生气的。……
  千禧很生气的。
  却是在看见江祈安的那一刻,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心痛,这样的感觉没有道理,扯得她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疼。
  她最了解江祈安,他那么拼命的一个人,若是能转圜,他不可能不去做。
  她上前一步,就被人拦住了。
  情势立刻在千禧脑中清晰起来,他被人监视看管着?
  她眼眶顿时热了,挤出一个笑容,好声好气地对两个侍卫讲,“大哥,我是他姐姐,让我跟他说几句话成吗?”
  侍卫看江祈安要死不活的状态,本就疑惑,这会儿断然拒绝,“请回。”
  千禧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挣扎着,“我就跟他说几句话!你放我过去!”
  江祈安慢慢从浑噩中清醒,开口时,他哑了声音,“千禧。”
  千禧登时安静下来,渴望着从他嘴里说些什么。但她也不清楚,到底要说怎样的话,才能安抚那狂躁的心。
  她看只能无力地凝着他的唇,他的眼,他微微凌乱的发丝。
  听他道,“千禧,我没什么事。”
  是么?
  千禧在心里头问,她全然不相信。
  “我要升官了,去梁京,五品官,还没来得及跟你讲,本想……告诉你,却有些忙。”
  千禧听着他几乎平淡的叙述,心里空得厉害,不免愤怒,哄三岁小孩也不是这么哄的,她张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闭上,咬紧唇瓣,攥紧袖中的拳头,怕自己骂出声来。
  江祈安又道,“你的事……我听说了。”
  这话说出来,带着细微的哽咽,苦涩的味道透过颤抖的空气,直冲击着千禧的心,她极力隐忍着无助的崩溃,也哑了声音,“那我要怎么办?”
  她甫一开口,江祈安想装得平静,身体却率先溃败,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他死死睁着眼,眼泪在眼眶中颤抖,还在下意识地演一个要升迁的人,“这是婚事……你是个媒氏……最懂这些了……不是么?”
  千禧原本是想要被安慰的,却听到了世间最绝情的回答。
  她瞬间崩溃大哭,撒泼耍赖地犯浑,“我不是媒氏,我也不懂婚事!我就是蠢得不能再蠢的人,我要你帮帮我,要你救救我!我不要你升官!我要你带我一起走!我什么都做不到!你为什么能抛下我!”
  她也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吚吚呜呜地哭喊着恳求,“你不要升官,你帮帮我不成吗?”
  江祈安深深吸着气,心如刀绞,鬓角嘴角抽搐得厉害,脖颈间青筋暴起,却只能垂眸,无法回应。
  千禧一个劲儿地往前扑,侍卫推搡一把,江祈安一声极沉的怒吼,“你别碰她!”
  侍卫被吼得一愣,回过神来,早已没了耐心,咬牙切齿,“江大人,请,陛下在梁京等着你!”
  千禧说什么也不让,拦着几人不让走,“江祈安!我不准你走!我不让你升官!你今天要是走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江祈安眉目低垂沉默着,喉结扯动,思绪纷乱,想了许久,他近乎残忍地开口,“千禧,你一个人也会过得好。”
  “过不好!”千禧尖声反驳,眸里满是怒火。
  “必须给我过好!”江祈安的声音也高亢起来,竟是不退半分的气势。
  二人红着眼,对视良久,谁也不让谁。
  江祈安落败于满心的愧意,他也不解释,决然直往前走,与千禧擦肩而过时,千禧想回手抓他的手,却被侍卫一把拍落了手,挡在中间,宛如铜墙铁壁。
  江祈安听见了她手背被拍的声音,顷刻怒不可遏,转身便揪住那侍卫的衣领,歇斯底里吼道,“我说了你不准动她!”
  侍卫被他与平常截然相反的吓到,心虚片刻后,仍冰冷道,“江大人,咱们可不止两个人。”
  江祈安咬碎了牙回道,“这是在我的地盘!”
  二人僵持不下,另一个侍卫拉扯一把,才将二人分开,两人迅速押着江祈安离开,江祈安没挣扎,他们的确不止两个人,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有无数眼睛盯着他。
  千禧看着江祈安被这么推着走,不甘心地追上去,她早已失了心智,眼里全是泪,再无小心翼翼的心思,脚下路坑洼不平,不知不觉间就崴了脚,整个人摔倒地上,却毫无痛觉。
  她听出来了,他的窘迫,他的无力,他的决绝。
  她怕极了,怕他走了,便是永别。
  可她不知该怎么办才能留下她,方才押着他的两个人,口口声声喊着陛下,这是皇命,跟圣旨一样是皇命!
  为什么要欺负他们,她扪心自问,她从未做过亏心事。
  蓦地想起那日,她从杨玄昭手底下逃回来,江祈安就崩溃过一次,又或是更早,他便开始拒绝自己,还说什么不能娶她,只做情人,难道那时,他就已经料到了今日?
  他一早便知啊,甚至他知道他无力抵抗!
  她与江祈安一样,渺小若蝼蚁,拿命去反抗也不会溅起一点水花。
  老天不公!
  千禧想着,泪如雨下,“江祈安!你答应过永远不离开我的!”
  她声嘶力竭,“我没你想得那么厉害!我脆弱无比!”
  她咬牙切齿,“你们一个一个一个一个说走就走!有谁牵挂过我?!有谁心疼过我?!说我豁达坚韧,说我能靠自己过得好!这是你们一个一个在我心里划刀子的理由吗?!”
  “是吗?!”
  江祈安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不甘心地骂出声,“江祈安,你要是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会比恨武一鸿更恨你!你要是死了,我绝不会给你收尸,更不会烧纸!你一个人在阴曹地府无人问津去吧!”
  “我
  也不会来陪你,还会咒怨你!”
  “反正你连个女人都没有,断子绝孙了!你江家祖宗,个个都会骂你,永远不会有人给你烧纸!”
  “我还会烧纸给我娘和武一鸿说,让你们遇见你就淬你两口,因为你是负我最深的人!”
  千禧说着最怨毒的话,恐吓他,威慑他,让他不准去死。
  江祈安却浅浅勾起嘴角,他很开心,她还有力气骂人,她骂得再怨毒,他都喜欢,都觉着该的,他是害人精,辜负真心的人,这么点惩罚怎么够?
  千禧骂完没有起到一点效果,跪在地上仰头大哭,崩溃得天都下起小雨,细密雨丝点点滴滴砸在额头睫羽,砸在她哭得合不拢的嘴里,都被那周身的不甘怨怒燃烧殆尽,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