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有什么不忍心!办不成事儿才是最让人寒心的!正好我那儿出了一批香花皂,勉强够分,事成,我承诺给诸位每人分一块!甜头虽小,但诸位还得使出全力!”
“不蒸馒头争口气,让那些搞事的人看好了,咱们岚县没有孬种,让他们给我滚!”
说完,翁四娘大步走向屋内堆着的几袋肥料,抓了一把,放至嘴边舔了一口,虽然不是粪便的臭味,但心里的膈应还是让她阵阵作呕,她咬牙忍住了,举起那粪便高声道,“不臭!听我的!去干活!”
这动作看得人目瞪口呆,又心头震动。
千禧眼泪都包上了,老实说,翁四娘如今已是身份地位极高的人的,家里富贵,儿女皆有,两个夫君,躺着享福也没人说她的不是,如今却为了莲花村出钱出力,做到如此地步,没人不为之肃然起敬。
开春以来,她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月,从头到尾没提过江祈安,她做这些,不是为了江祈安的命令,也不是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想,纯粹只是一种执念,对土地的执念,对农人的爱护,对所有人辛勤付出的回馈,和不服输的劲头。
她身上有一种无形又夸张的力量。
让所有接受到命令的人,都鼓足了劲儿,必得在明日内完成此事。
屋内众人迅速散去了。
后院,程蓟和大夫郎端着水递到翁四娘面前,给她一遍遍漱口,程蓟笑话着干呕的妻子,“一把年纪了,干嘛非得逞强?”
翁四娘漱着口,“这不叫逞强,世间有的是比吃粪还苦的事,与其到时候哭哭啼啼,不如现在多漱漱口!”
大夫郎拍着她的背,“四娘说得对!”
“大哥你就会说这句!”
“我爱说,你管得着嘛!”
千禧得了差事,开始挨家挨户地劝人……尝肥料。
起初她以为这事儿难于登天,却没料到,意外的轻松。
插了好几天的秧苗的人,是不可能让自己辛苦白费的,“不就舔一舔嘛,有什么事,总比烧烂了根好啊!”
说着,面前的大哥抓起肥料挨个尝了一遍,“只要不咸就对了是不是?”
千禧心跳得厉害,“是,一点咸味都不能有!”
“那没有,倒是有股青草味儿。”
千禧心里陡然松懈,“那就好!那就好!翁四娘说了,尝了的人都给一块香花皂,我给你记上,改日记得去领!”
“那可好!”
千禧接着嘱咐,“那以后都注意点,这些天就不要让人来串门了,多加防范,这个屋找把锁锁起来,最好有人看着!”
“嗯,明白了!但是这些坏人有毛病吧,干嘛非得整我们,又没招他们!”
“他们眼红呗,见不得人过上好日子!”
千禧实则答不上这个问题。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她费尽心力,倾尽一生都难以企及的,百姓和她或许还可以指望江祈安能撑起这片天,可江祈安也有很多办不到的事。
也不知有没有他可以
指望的人?
第212章 体面地走江祈安到梁京赶赴皇后寿……
江祈安到梁京赶赴皇后寿宴的那些日子,皇帝并不召见他,他只能在老师家住着。
就一个字,等。
他并不喜欢等,没有结果,无法掌控,这让他心生焦躁。
老师顾枳下朝后,他鞍前马后,只想问个结果。
顾枳已经是多次向皇帝请示,这会儿到家,他几乎是难以面对江祈安,于是叫后厨炒了下酒菜,与江祈安促膝长谈。
“祈安呐,老师不想瞒你,情势不容乐观。”顾枳说完这话,都不敢看他。
“宁西候失踪已有四月,八万军队杳无音信,达鲁人蠢蠢欲动,时不时进犯边城,陛下为此事愁得夜不能寐,南疆部族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已经有动乱迹象。”
“偏巧前朝那群人突然示好,值此情势,你觉着陛下能为你和青州翻脸么?”
江祈安挂上勉强的微笑,“当然不能。”
“昨日杨公公给我吐了个消息,有好几个折子是参你的,参你在岚县把自个儿都当土皇帝了,妄改律令,越权擅专,贪墨银钱,煽动造反,还有什么言行无状,恃才傲物,说法儿可多了……”顾枳原本在笑,却忽然顿住,眸光一凛,“且这样的折子越来越多了。”
顾枳说完找补,“呵呵呵,我知道,这都是子虚乌有的罪名。”
江祈安垂眸,睫毛微微一颤,心里却是针扎一般的疼。
罪名属不属实已经不重要了,越来越多的折子才是重点,这意味着大势所趋。
青州突然的示好笼络,不仅对皇帝皇后,甚至可能是满朝文武,连坐在面前的老师也可能是其中之一,没有人能帮他……
岚县的路,是他从小思索到大的,他知道这是一条会让岚县更好的路,恰好考上了状元,他几乎是以钻营投机的姿态,才让这条路变成可走的现实。
可要怎么才能走得更平顺,走到头呢?
他运气算不得好,倘若宁西候的军队不是在此时消失,倘若西北打了胜仗,倘若南疆安定和平,倘若皇帝再多信他一点,倘若前朝势力再散漫一些……
倘若再给他两年,情势会不会大不一样?
没有那么多倘若。
微薄之力,何以撼天动地?
他甚至不想再与老师诉说那些苦楚,只是呼吸颤抖地问,“老师是前虞德高望重的太傅,前虞为何而亡,老师比我清楚千百倍,老师知祈安是对的,对否?”
顾枳也有些心痛,“是。”
“我的确妄改律令,像强制婚配这样的政令,祈安以为是对牲畜的政令,哪怕有历史遗留的因素,我仍然承认这是越权擅专举动,被人揪到错处无可厚非。”
“可哪个地方官没有如此举动呢?遥远的政令层层而下,每一层都有人越权擅专,没有更好的制度,要做事的人,就不可能不越权擅专,但哪些决定是为国,哪些是为民,哪些又是为一己私利,满朝文武怎会看不出来?追与不追罢了。”
江祈安仰起头,一声沉沉的呼吸,“祈安也懂,权力的更迭总会有流血牺牲,不打仗是最好的,但蠹众木折,积弊难返,面上和平了,便是文官的战场。”
“老师,我可以死。”
此言一出,顾枳拧紧了眉头,望着这个年轻的后生,不见颓丧。
江祈安心知肚明,皇帝和老师在等着确认他能做到哪一步,他们心底都期盼他策论里写的都能成真,粮食民力不再受人掣肘,可他们此刻外忧内患,面对不了来势汹汹的青州人。
不见,是为了逼他,逼至孤立无援的角落里。
问他,是为了试探,试探他肯不肯为此去死。
江祈安平静地道,“但岚县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时至如今,莲花村在一年内落成,若今秋收成尚可,岚县将以此为鉴迅猛发展,路我都铺好了。”
“我可以死,但决不能以贪墨的名义死,除了状元及第时陛下赏的钱,我只买了宅子,办了一场婚事,买了几个奴仆,除此之外,我连俸禄也不曾领过,贪墨这样的罪名够不上。”
“越权擅专,妄改律令,这样的罪名倒是可以,这样一来,我的死还能为岚县燃起仇恨之火,岚县的人知廉耻,懂荣辱,他们会为之愤怒,便不会向那青州人低头,只要地不落到他们手里,陛下便有借此富足的机会。”
“如此,既解国之危难,又解陛下之忧,祈安死得其所。”
尽管他抱着慷慨赴难的心,还是不免心痛,生死哪能这样置之度外呢?
答应千禧的全都做不到,可他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说完时,已跪在顾枳面前,俯首贴地,脑子里依旧在想,他能给千禧些什么?
千禧爱财,却不是朝夕之间给她千万两白银的财,千禧爱名,却不是给她加封一个高贵爵位的名,更何况这样的财与民,沾染了他的血……
她会哭泣的。
千禧爱的是什么呢,他琢磨了又琢磨,她的要求比钱与名还要高。
要和平,要公
平,要法理,要尊严,要出路,要可以展望,可以畅想的未来。
没有战乱,没有欺压,她能凭借自己把日子越过越好,这就是千千万万平头百姓最简单的期望。
她要一个未来。
江祈安再次磕头,“老师,我知道你在编纂大梁律,在草拟新政条例,这是一件改变未来格局的大事,学生能不能恳请老师去看看我们岚县!”
“岚县民风淳朴,法令严明,那里的百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有骨气尊严。许多条令是先辈们留下,如今仍真切有用,光说那金玉署,未曾得国法允准,却能让气若游丝的一座小城焕发生机。”
“我死以后,万望陛下与老师加以扶持,五年后,岚县会让天下惊喜!”
“那时,愿岚县的成果能为梁国的新政提纲挈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