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江祈安垂眸,“夫人之所以能斥责我的丰功伟业是劳民伤财,不过是因为那些人在你眼中皆是蝼蚁,他们一顿吃一碗饭还是两碗饭,你可以不在意,但真正饿肚子的人,他们在意!”
  “我从来没想要他们的理解,丰功伟业之所以是丰功伟业,在于颠覆。”
  “世间绝无躺着就能有吃的说法,有的只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一双手自食其力。跟着我要劳作是真,但跟着你们,他们劳作了也吃不饱。让劳者有得,这就是颠覆!”
  潘雪聆越发恼了,轻嗤,油盐不进。
  江祈安朝潘雪聆颔首,一双眼里说不出的厌恶,“潘夫人,县衙还有事,恕不奉陪。”
  江祈安说完就走了,一筷子没动,水也没喝一口。
  潘雪聆扯唇轻蔑一笑,对周遭服侍的人道,“心气儿挺高啊,给脸不要脸!他现在可是孤立无援,无钱无势,他到底哪儿来的底气?”
  服侍的人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潘雪聆领悟其意,“玄昭绑的那个姑娘,和他到底什么干系?”
  下人将坊间传闻说给她听,潘雪聆拍手称赞,“好啊,好,最怕世间有情郎。”
  江祈安回到县衙,一阵后怕。
  他原本真是想跟她谈的,但潘雪聆傲慢狂妄,丝毫没有谈条件的态度,是赤裸裸的掠夺,他一时愤愤,开不了妥协的口。
  冷静下来一想,他把人给得罪了,甚至没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潘雪聆要弄死他,易如反掌。
  最怕的不是他这一条命没了,而是他们若故伎重演,又把主意打在千禧头上该如何是好?
  悔得他心窝子疼。
  又想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他让金管家准备了人参补品,竟去看望了杨玄昭。
  杨玄昭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那一向神气的江祈安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站得规规矩矩,“祈安之前诸多得罪……今日……登门道歉,望安国公海涵。”
  杨玄昭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从未有过这么恶心的感觉,“别装。”
  江祈安还是要点脸面,没敢抬头直视他,而是别开了目光,口中发苦,欲言又止。
  杨玄昭实在受不了这假惺惺的模样,不耐烦道,“你什么目的?”
  江祈安豁出一口气,直言道,“我怎么得罪你们只与我一个人有关,万望不要将千禧牵扯其中。”
  杨玄昭微微皱眉,“那你顺从不就完了?一个七品官,有那么让你留恋?”
  “我脾气倔,顺从不了。”
  “渣滓。”杨玄昭道。
  江祈安闭了闭眼,强硬咽下一口气,“武家人待你极好,千禧也不过一个小小媒氏,挡不了你们的路,你不是……看上她了么?你长得与武一鸿有那么几分相像……”
  江祈安说不下去。
  杨玄昭觉着自己本该高兴,却
  在见他这副模样后,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好诡异啊。
  杨玄昭一时说不出话。
  江祈安继续道,“徐玠不是你兄弟么?要不你把他放了,把所有罪过都算在我头上。”
  杨玄昭更觉恶心了。
  他明明是在求人,却有一种大义凛然之感,就好像这事儿他不会去做一般,倒落了下乘,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侮辱!
  杨玄昭眉头越皱越紧,恶心死他了。
  江祈安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低头的瞬间,来自于权势的侮辱,实在是盛气凌人,远远胜过以往所有,让他的尊严一点都不剩。
  不知杨玄昭作何感想,也不知他会不会放过千禧,江祈安得继续想招数,他道,“我以前虽然瞧不起你,但如今你成了安国公,你才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总不能还要让一个女人掌控你?”
  杨玄昭又被这话侮辱到了,的确,潘雪聆才是真正掌着权势的女人,他冷笑,“别用激将法激我,我不吃你这套。”
  江祈安回头,二人视线相撞,双方都不愿再退,只静静凝着对方,似是燃起了硝烟。
  江祈安最终甩袖离开了,杨玄刀没有回答,没有表态,没有给他一个答案。
  那该何去何从呢?
  江祈安回到县衙时,高粱声正好来找他,他细心跟江祈安禀告,“张贤春大夫的义诊堂完工了,招了十几名大夫,在谈药材了,六日后,县令大人可会去揭牌剪红?”
  江祈安一愣,一口气吞下去,周身似是有绿叶颓败,良久,他垂下眼帘,“我就不去了。”
  他不敢承认,他曾想过妥协,甚至到了此刻,他也没放弃这个念头。
  他很想活着。
  但揭牌剪红,他没脸去。
  第198章 一塚孤坟可能是病了,烧得头昏脑……
  可能是病了,烧得头昏脑涨,千禧变得多愁善感。
  她问照顾她的仆妇,“江祈安还没回来吗?”
  仆妇摇头,“县令大人忙呢,要是得空一定会回来看姑娘的……”
  千禧鼻腔堵得厉害,噶浑身酸痛,又睡过去了。反反复复烧了好几天,总算好转,可江祈安没来看她一次。
  她有些失望。
  想着年底莲花村最是繁忙,她便去了莲花村,大病初愈的她还有些乏力,想着法躲懒,躲到门边懒懒晒太阳。
  岚县的冬天不算极寒,只是有些湿冷,晒太阳是最舒服的。
  晒了好一会儿,她迷迷糊糊打盹,竟看见江祈安远远走来,她半遮着眼,恍惚之间,他着一身素白长衫缓缓而来,逆着太阳,看不清表情,只让人感到亲切安心。
  好不容易见到人,她心里开心,在他经过身边时,懒洋洋朝他伸出手。
  却是没能料及,他经过时,身形未曾停顿一瞬,而像个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让她抬起的手只抓到一阵衣袂翩跹的风。
  千禧愣了片刻,怀疑看错了人,猛地弹起来,那天晚上的事儿还没有过去?他还在闹别扭?
  千禧追过去,只见他坐在乡舍里,面容严肃冷峻,不苟言笑。
  千禧直问他,“你为什么不理我?我得罪你了?”
  江祈安淡淡道,“乡舍个个都在忙碌,千媒氏要躲懒也该找个没人的地方。”
  好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她前几天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人都给吓出大病来,他闹别扭发脾气也就罢了,不闻不问也罢了,今日还给他摆脸色。
  亏她挖尽心思理解他,给他找各式各样的借口,安慰自己,他一定是忙才不来看她的。
  千禧心凉了半截,眸中含泪,隐忍不发,倒吸了好几口气,她也没有跑,有时他真的很希望有个人可以依靠,经历大事后,更是变得脆弱无比,她需要亲人之人的陪伴,于是选择了妥协,在江祈安面前蹲下身,“你不是说过陪我去羡江么?到底什么时候陪我去?”
  江祈安装作看公文,不去看她的眼,只是她说这句话时,心颤了颤,细想,他欠她许多承诺,还未来得及兑现。
  一想到自己朝不保夕,他又故作冷淡,“年底太忙,你自己回去,或是让公婆作陪。”
  千禧傻了眼。
  眼前的江祈安好陌生,陌生到她近乎不认识,她张了张口,怎么也说不出话,眼泪便夺眶而出。
  是,怪她自己,把江祈安当成予取予求的人,期盼他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永远陪在身边,可他不是她的物件,人家有自己想法,是她贪得无厌。
  千禧觉得自己好笑,蹲在那儿等了他半晌,他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投来,她失望至极。
  利落起身跟乡长告了假,拿上钱袋子就去赶船,走得万分决绝!
  也没什么了不起,一个人去就一个人去,当她不会赶船还是不会认路!
  恰好赶上一班船,一个跨步就上去了,从头到尾没回头,不带一点犹豫。
  一路上,她都在宽慰自己,孩子长大了就会离家,男人得到了就会朝三暮四,更何况他又不是亲弟弟,也不是她男人,冷淡再正常不过。
  就算他有诸多理由,遇到那点事情就逃避,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男人。
  没什么了不起!
  一路上,她将江祈安的缺点都想了个遍,小气,幼稚,别扭,偏执,闷葫芦,脾气坏,规矩多,愚蠢,愚不可及,心胸狭隘,不听人说话,从来不会体察别人的情绪,小时候被马蜂叮过雀儿,也不知现在能不能行!
  嗯,这样的男人不可惜!
  断了就断了!又不是非他不可!
  满腔抱怨实在太多,以至于回过神时,已经到达了羡江。
  此时已是下午,千禧又觉冲动,没跟公婆打招呼,要是他们以为自己走丢了该如何是好,但所有的一切,都得怪到江祈安头上!
  离开羡江不到一年,渡口的人都面熟,路也不变,她心里却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没有先回家,而是到了就近的山上,那儿有孤坟一塚,荒草丛生,却是整座山最向阳的地方,此刻满是落日余晖,杂草上攀援着不知名的紫色野花,不显寒冷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