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千禧盯着坟塚望了一会儿,不言不语,无话可说,只是悄然落泪。
冬风冷冷的,夕阳却带着微薄的暖意,冷风暖阳交织在脸颊落泪的地方,有些干得紧绷,她心里一直有话想说,临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良久,只能长叹一声。
太阳落山,千禧蹲下身,拿出山下买的纸钱香烛点燃,厚厚好几沓,挨着挨着慢慢烧,“你得了这些纸钱,要在底下过好日子
,爹娘你不必担忧,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他们一口。”
千禧蓦地被自己逗笑,“说是这么说,爹娘也不花的钱,你的钱他们也不要,全留着,说是攒起来以后买大宅子。”
“娘亲还给我留了钱,你绝对想不到有多少,你说他们对我那么好作甚呢?难道是因为我讨人喜欢~”
说完这话,蓦地风起,将熊熊燃烧的纸钱掀翻了,简直就像是被反对一般,好似他说,“不要脸。”
千禧忙踩熄飞走的纸钱,又是一阵风起,她烧的纸钱实在太多,全给吹跑了,应接不暇,千禧提着裙摆手忙脚乱,脚都踩冒烟了,风还没停,狂舞乱卷。
千禧一时是惊慌不已,她可不想放火烧山,着急之时,没注意脚边一簇火苗燃起,竟点燃了裙摆,她毫无知觉,还在顾着草堆的火苗,快给她急死了,“啊!!!至于那么反应么!!!”
惊险之时,忽然从灌木后蹿出一道黑影,嗖的蹿到她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裙摆,用一双手按灭了火焰。
千禧惊愕不已,待人站起身,她才看清是江祈安。
她气还没消,根本不想和他打招呼,没给他一个眼神,气呼呼地踩着那些纸钱,越发用力,效果极好,小火苗三两下就灭了。
江祈安能明显感觉她在生气,站在一旁,木愣愣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千禧自顾自开始烧纸,这会儿烧得更慢,一张一张,磨得江祈安心慌。
他手脚冰凉站了许久,讪讪问道,“这是谁的坟塚……”
千禧不屑地冷哼,并不答话,江祈安也不敢再问。
他这一沉默,让千禧浑身刺挠,她是个急性子啊,一点事解决不了,她就会觉得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但每次都要她主动,他只会逃避逃跑,她也会生出不甘。
一咬牙,她憋着那口气,就是不说话,憋到难受至极的时候,酸揪揪落下两滴泪,还是想主动解决此事。
甫一开口,还未说出话来,江祈安蹲下身来,衣袍带起一阵风,将火堆晃得闪了闪,他温声开口,“千禧,是我不好。”
千禧还是不满意,别别扭扭讥诮一番,“你有什么不好,状元郎,大忙人,最可怜,所有责任都扛在你肩上,你能有什么不好!”
听她的数落,江祈安变得安心,扯起嘴角淡淡一笑,“如此……说明你眼光不好。”
千禧偏过头眉头紧蹙,似在问他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江祈安娓娓道来,“我脾气那么怪,你都能把我捡回家,还能养我那么多年,甚至……你就是眼光不好。”
“得了吧!我可是媒氏,你敢说我眼光不好,不是砸我饭碗么!”
江祈安摇头失笑,“那就是你心肠太软,竟能容得下我。”
他竟然笑了,映衬着火光,和天边一缕残阳,笑得眉目清朗,温柔缱绻,满是撒娇意味。
千禧看了愣了,这人白天还能不理会她,现在又一副黏黏腻腻的样子,又怪,又烦人,还有点开心得意。
她恼得抓耳挠腮,以头抢地,面上仍旧端着,“那是以前,从今天开始,我与你再无瓜葛!你我也别姐弟相称,我嫌烦!”
江祈安听得眉尾微扬,她虽然语气决绝,但是脸上的细微的表情,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诸如此类的话有许多,她还说过要跟娘亲断绝关系,跟隔壁调皮娃娃老死不相往来。
他微微舔了下唇瓣,低低垂眸,笑得开怀,她连生气都是让人欢喜的。
跟在她身边,好像永远不会有会被舍弃的感觉,天大的事,到她这里,都会被毫无知觉地拆解,变成清晰的,细微的小事,她有天大的能力,去化解世间万难。
她没有踌躇,没有迷茫,没有郁郁不得志,没有会塌下来的天。
好炽烈的人啊。
他在她面前百转千回的愁肠,让他变得如此渺小,卑微,不堪。
也正因如此,他以为,他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飞蛾扑火也不过如此。
他轻笑,“那便不做姐弟了,做情人。”
千禧刚想嗤笑的,猛然意识到从他口中吐出了什么词儿!
情人???
在岚县,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偷偷养在外面的才叫情人!淫词艳曲里才有这个词儿!哪个正经人把这话挂在嘴边,要是跟相好的姑娘说这话,一个嘴巴子就过去了……
江祈安向来循规蹈矩,竟说从他嘴里说出了如此放浪的词儿!
还是在这个地方,千禧被惊掉了下巴,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给她急坏了,“你你你说什么胡话呢!”
江祈安按捺下翻腾的心,带着浅淡笑意,被捂着嘴发出含糊的声音,“我没说胡话,是情人。”
千禧惊呆了,她不相信他堂堂一个状元会不知道情人的意义,吓得她乱叫,“啊!别说了别说了!武一鸿都给气活了!”
江祈安眸光一凛,从她指缝里渗出声音,“这是武大哥的坟塚?”
第199章 他的墓碑纸钱纷飞的夜里,千禧可……
纸钱纷飞的夜里,千禧可算将压在心底的话说出了口。
“那时候……武双鹤刚死,羡江难得下雪,我心想老天都可怜他还是个孩子……出门采买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独眼男人找到我,掏出了武一鸿的信物,说要给我看样东西,我便跟着去了。”
“一路绕啊绕,就绕到了这座山下的山洞里,我还以为他是个骗子,刚想给他一棒子,就瞧见他掀开一块恶臭的布……武一鸿……武一鸿……就这么静静躺在那儿,脸泡浮囊了,肿了好大一圈,浑身满是破损淤青,发乌发紫,一股恶臭……”
“我当时压根不愿认,他怎么可能是武一鸿呢?”
千禧在无数个夜里都会梦到这一天的场景,如今说起,哽咽不已,江祈安默默牵起他的手,将她发凉的指尖放在手里揉搓。
“当时我扭头就走,骂那独眼男人是个骗子,可走出没几步,又难受得厉害,害怕那尸身真是武一鸿的,我走了,就没人给他收尸,只好回去,问了来龙去脉。”
“独眼男人说,那时他们接了军队一个任务,说是要赛龙舟比赛,在一个叫九里湾的地方。武一鸿和另外十七个士兵被安排上一条船,船开到河道中间,没见其他队伍,他们发觉了异样,可那时船已经坏了不受控制往前漂,前面刚好是悬崖瀑布,千钧一发之时,船身恰好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这才让他们捡回一条命。”
“可那处是在河道中央,又临近悬崖边上,浪打得急,他们若跳下来,几乎立马会被冲到悬崖底下去。”
“武一鸿在那时候站出来,说他水性好,可以带着他们游到河岸去,但是要几人齐心协力,慢慢接应着来,于是几人开始用光秃秃的木板搭建落脚点,武一鸿冲在最前头,一个一个将人送到河边,他又折返回去接下一个人,就这样真来回了十七趟,轮到最后一人时,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一个浪打来,卷来一块木板,刚好砸到了他头上,当时淌了好多血,把河水都染红了,但他立马清醒了,还是拼命游过去,将最后一个人送了一半路程,他却因为体力不支,意识不清,被冲下悬崖。”
“……是那活下来的十七人,去悬崖底下将他的尸体找回,连夜将他的尸身运回来……”
江祈安竟不知发生了这样的事,心痛又唏嘘感慨,他不禁发问,“为何武大哥会被杀呢?”
千禧惊呼,“你一说这个我就难受,我当时也问了那个男人,他只说外面都称武一鸿是叛军,让我绝对不要声张,不要追问,更不要追查,绝对不要给武一鸿立碑,假装他从未回来过。”
“我也问了那独眼男人的姓名,他不愿说,搞得我一头雾水,我一想吧,若是他把武一鸿背回来冒了极大的风险,我再追问下去,他肯定会不安。便说给他安排住处慢慢问,结果第二日,他就消失不见了,此后再也没见过。”
“那时候真是苦,我一边照顾公爹的烧伤,一边忙武双鹤的后事,我婆母三魂七魄像是少了一半,走着路呢,突然就笑起来了,不过一会儿,又非说要去接武双鹤下学,给我吓坏了,根本不敢说武一鸿的事,自然也没有时间去追查。”
“我买了棺椁,找了道士,悄悄把他葬了,道士说,这里的风水最好,葬在这里能护佑家人,就他这句话,收了我二两银子,但他收我十两我也信,能护佑家人最好了……哎……都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千禧苦笑,牵着袖子擦去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