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直至上完药,江祈安起身,“你快歇息了。”
  说完他竟利落转身,千禧一惊,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将单薄的衣裳拽下一半,露出半个胸膛,她撒娇似地哀求,“不要走……你不是说了今晚陪我?”
  江祈安有些为难,别过头,缓缓将衣衫拉拢。
  “你听我解释啊,我和杨玄刀真没那事,那全都是他胡诌的,就是为了气你!”
  江祈安忽然转头,盯了千禧好半晌,竟是红了眼眶,牙关颤了好久,声音变得嘶哑干涩,“究竟有没有那事都不可以!”
  “让你惊惧,让你受伤,就已经是罪大恶极!可真正罪大恶极的是我!是我害你遭此一罪,是我不能替你讨一个公道,不能替你出一口恶气!只能受这窝囊气,到头来还要你来安慰我!我算什么东西!”
  他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愤怒,好似即将喷发的熔岩,却被压住困住,他脚下退了退,“都到这个时候了,这样的话我却只能对着你讲,将满腔怒意发泄到你头上!我多无能!”
  江祈安的情绪异常激动,这辈子都没见他发过那么大的脾气,千禧半撑在床上,心窝子很疼,她刚想说话,江祈安转身,身形不稳撑在了门上,“千禧,我求求你,以后都不要管我……”
  他将额头抵着门上,摇头苦笑,眼泪大滴滚落,“我有什么好值得你爱的?”
  “我多希望徐玠那一刀是我捅的……”江祈安声音弱得听不见,哽咽不已。
  千禧见他要走,想唤住他,“不是这样的……”
  江祈安耳朵里只有水声,像是被按进了水里。
  他猛地拉开门,冷风灌入,他大步跨出,而后,门□□脆利落地关上了。
  房间顿时与世隔绝。
  千禧想下床去追,刚踩了地,脚上疼得惊人,失了力气跌倒在地,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给气的,她眼泪哗哗淌出,她明明是想哄他来着,怎会发展到如此境地?
  情绪失控的人向来听不见别人说话,或许,冷静一晚上就好了。
  这样想着,她缩回被窝,心里一阵阵的酸楚,搅得她难以入眠。
  寒风刺骨。
  江祈安失魂落魄地走在自家宅子里,身上没有披一件棉衣,他毫无知觉,麻木不已。
  恍然抬头,以前好像从未走到这处来,漆黑一片,不知这是哪儿,竟在自家迷了路。
  遇上一个小厮,好生请他回去歇着,江祈安麻木摇头,“拿两坛酒来。”
  小厮无奈,真抱来两坛。
  他便坐在石桌上,麻木饮酒,无声落泪,一碗又一碗。
  翌日醒来,他早已醉得不知天南地北,身在何方。
  有小厮将他抬回房间,金管家招呼完吃食后,给他送来一封信,说
  是梁京来的信。
  江祈安缓缓展开,是老师的字迹。
  上面写,陛下失去宁西候的军队,如同折翼,皇后本就是潘家人,主张与青州势力言和,群臣皆以为这是解困之法,纷纷附议。前朝护国公杨业鸣久病不起,由其妻子潘雪聆与陛下商谈后,决心资朝廷二百万两白银,解封青州港口,献上良田无数,陛下妥协,下令敕封国公爵位,其三子杨玄昭为梁国护国公,世袭罔替。
  江祈安将信纸扔了,信纸打了两个旋,轻飘飘落地。
  他自嘲一笑。
  以前还能说那杨家是前朝余孽,如今,杨家人得了敕封,杨玄昭则成了正儿八经的国公。
  皇帝一开始想借他的策论破一片天地,如今情势有变,连皇帝本人都妥协了,哪还有力量去支持他呢?
  江祈安笑了,自此以后,他身后再无一方势力,成了弃子。
  所以老师才在信的最后一句嘱咐道,“安置好家小。”
  第197章 尊严扫地那晚以后,千禧和梁玉香……
  那晚以后,千禧和梁玉香都病了,连武长安也告了好几日的假。
  江祈安没有告假的机会,不少后续事宜还需要他处理。
  杨玄刀伤的不重,穆如光怕江祈安心里不服气,特意派了人在行馆外守着。
  在江祈安收到老师信后的第三日,皇帝的圣旨到了,还有前朝护国公的夫人潘雪聆也一起来了岚县,车马仪仗派头极大,在岚县便宣读了圣旨,正式册封杨玄昭为安国公。
  安国公,难道寓意安定守序,安分守己?
  那一日,江祈安败得彻底。
  不管皇帝再怎么不待见青州那一伙人,但此时人家公爵身份,江祈安也不得不低头。
  潘雪聆特意宴请江祈安,他虽不乐意去,却是有穆如光做中,不得不去。
  两人的酒桌上,潘雪聆笑着问江祈安,“听说江县令不让卖地?哎哟,我说这是何必呢,玄昭也不过想请那姑娘上船做客,结果闹了出误会,还把人给弄伤了,未免小题大做。”
  江祈安不答。
  潘雪聆轻嗤一声,“现在刚谈和,咱们也算归顺朝廷,陛下说你是个能臣干吏,我觉着也是,但你毕竟年轻,很多时候,人不是光有本事就能走下去。”
  “世间利益维系,江大人的本事,完全可以走得更远。”
  江祈安不是不懂,他能在菱州讨好潘梧,结交黎可乌这样的存在,却不能在此时向青州势力低头。
  商贾只是图利的,他收了商贾的钱,可以用利益回馈,但青州势力要的绝不只有利益,他们还要经济贸易往来中的霸主地位,要结党,要营私,要复国,要所有的钱都只往他们口袋里去,不计长远,让敌人疲弱才是他们想要的。
  皇帝哪怕是妥协,也只是暂时妥协,等有朝一日积蓄力量,该清算还是得清算。
  老师的信里,没有说明他该何去何从,他们期盼自己能扛上一扛,又觉无济于事,便故意不说明的。
  最终或是觉得放任不管也是个选择,那样一来,决定权就落在他手里。
  他如今失去了庇护,更左右不了天下大势,可以选择与青州人一道,同流合污,只做一个闲散的县令,青州人甚至会出钱资他,有朝一日,在青州资金加持下,岚县或许会成为一个富有的小城,虽远不及青州,却也能博得美名。
  那样,他会很轻松吧。
  也是一口气的事。
  放弃了就放弃了,至少他不必为此殚精竭虑,将自己搞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不用害千禧她们生活在危险之中,整日担惊受怕。
  挺好的。
  他道,“夫人要什么?”
  “我要的不多,解了马儿洲土地禁止买卖的禁令,莲花村的土地包括所有山地,良河绵江的所有码头渡口,岚县八条大道,三大官家织坊和印坊,涟湖的捕捞权,以后也别搞什么禁止买卖鬼扯禁令,有买有卖老百姓才能有钱赚,你说是么,江大人?”
  江祈安硬是给听笑了,“夫人说的是人话?”
  “正儿八经的人话。”潘雪聆不闪不避,笑得云淡风轻。
  他原本都想妥协了,实没想到对方这么不要脸。
  他们要岚县的路,桥,地,工坊,湖泊,山地。
  他今日若是做了这个决定,往后,种地的付地租,过路的交路费,穿衣加价,湖里不准捞鱼了,全归他们所有,卖货卖货额外付多少全看他们良心,至于良心,一群养着兵马的人能有几个良心施舍给手无寸铁的百姓。
  潘雪聆忽然道,“哦,对了,还有县学。”
  江祈安颇觉荒谬地笑了,书坊印坊县学落到他们手里,教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学子,他都不敢想,皇帝清算起来,他不也成罪魁祸首了?甚至还能借用他状元的名头!
  但凡给他留条活路呢?
  江祈安一句话都说不出,摇头失笑,“谈生意不是这么谈的吧,夫人?”
  潘雪聆呵呵笑了,“要不说你年轻呢。”
  “我欣赏你的本事,才来和你坐着谈。天底下有才干的人不止你一个,哪怕就是状元郎,少说也有几十百来个,这么多士人穷困潦倒,七品县令他们也眼馋啊。”
  “再说了,我不是小气的人,要经过岚县的东西,总有那么一些会进你的口袋,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潘雪聆说得振振有词,不见半点心虚掩饰,就好像她当真是在给江祈安一点施舍。
  江祈安道:“都进我口袋了,那百姓们吃什么?”
  “你当真觉得你大义凛然,高风亮节?”
  江祈安抬眸,直勾勾望向潘雪聆,双眸不闪不避,是不能退让的坚决,“祈安没什么本事,光是让百姓们能吃上饭,就已经耗尽心力,说不上大义凛然,却也是脚踏实地,殚精竭虑。”
  潘雪聆笑道,“我怎么觉着,你是自命不凡,虚伪至极。”
  江祈安心口蓦地一阵疼痛,自命不凡是真的啊。
  “你把自己的构想当成丰功伟业,底下的百姓他明白么?他们想走你给他们铺设的道路么?给他十几亩地,倒不如给他二百两现银,这才是百姓要的,谁要面朝黄土背朝天,谁要春耕秋收,谁要拿那破锄头去挖沟挖渠,他们只希望躺着就能有吃的,你的丰功伟业,于他们而言,劳命伤财的笑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