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江祈安坐直身子,“让他们闹去!”
禀报的人很是不解,“这……真让他们闹?”
“闹!真闹!不要让他们闹金银当铺还有医馆,组三人以上闹的,带走,往重了处置,两人以下的不闹出人命就行。”
下面的人还是不解,但江祈安给出的指示十分明确,可以执行,他只好应下。
县衙大部分的官,都是老人了,头一回跟这个年轻的县令共事,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简直冷静的可怕,或者说,显得冷漠。
以往下这么大的雨,一定会死不少人,十二年前的大雨,那是这群为官之人有记忆以来,最可怕的一年,有名有姓的,便死了两千人以上。
目前为止,还没听说死亡的消息,但所有人的心都是吊着的,悬而不决,令人惶惶。
江祈安坐在这里听了半日,没有听到大批人死亡的消息,这时才呼出一口浊气。
与其说他冷漠,不如说他在紧张。
与当年一模一样的场景,他如何能不害怕。
所以,怎么施救,怎么疏散,怎么安置,早在他脑子中演练过千百次。
一刻也不曾松懈。
处理完密集的汇报,已是晌午后,他和手底下的官儿都没来得及吃饭。
天色阴沉,根本看不出来日头走到什么地方。雨势一点也不见小,他看着这倾盆大雨,忽的有些眩晕。
身子止不住地朝门边倾倒,他想伸手去抓,手脚也像是被绑住了一般,使不出一点力气。
恍恍惚惚间,他只觉得胸腹被一双纤细的手托住,他被一个娇小的身躯承托着。
鼻腔间,是雨水的味道,混杂着铃兰香味的香花皂。
江祈安记得,在她身上闻过。
他猛然回神,使
劲晃了晃脑袋,忽然清醒过来。
“你怎么来这儿?”
明明是担忧紧张,开口便成了质问语气。
把千禧给气着了,上次的事还没找他算账就罢了,他这语气好像不欢迎她一样,她将手里的食盒往他怀里一塞,“好心给你送饭!你就这样待我?”
她知道的,他一定忙得记不住吃饭,才从凤来春给他送来。
江祈安目光还凝在那食盒上,一抬头,人已经走出了足足两步,滴着水的发丝一甩,像是抽了他了一巴掌似的。
江祈安一把将人拽住,“等等……”
千禧生气了,牛都拉不住,手腕在江祈安掌中扭出了花儿,“我走了!你不欢迎我就算了!”
“我我我……我没有!”江祈安无比惊慌,他什么时候不欢迎了。
于是那手抓得更紧,千禧手腕扭得更厉害。
江祈安看着此处人来人往,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拽着人,几步进了内间,专供他休息的地方。
进了房间,千禧才骂人,“你放手!捏疼我了!”
江祈安将食盒一放,握着她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动分毫,他回头,静静凝着她。
湿漉漉的发丝黏在额头鬓角,一身靛蓝男衫,陈旧却洗得干净,衬得她面容如冷月凝脂,那双眼的黑与白格外分明,清澈透亮,眸中满是带着娇嗔的倔强。
还有那一张檀口,圆润丰盈,在雨水浸润下,特别的艳红。
江祈安眸色晦暗,喉结滚动,竟有分不清是食欲还是情欲。
千禧见他实在盯得太久了,头皮发麻,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龇牙咧嘴,“你怎么还不放手呀!好痛……”
江祈安也不知为什么,手好像不听使唤了,怎么也不愿放开。
视线竟止不住向下,扫过她得细腻雪白的颈项,呼吸渐重。
第82章 轻轻抱她江祈安猛然意识到了自己……
江祈安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目光冒犯,忽的松开手,回避目光,开口时气息变得凌乱,“下这么大雨,就在家待着不好么?”
他声音有些压抑,千禧有时能若有似无地感知他的情绪,这人就是别扭的,嘴一点都不甜。
习惯了。
她还就想治治这张嘴。
“你嫌我?不想见我,我就走了!”千禧将食盒往桌上一放,起身作势就要走。
江祈安眼疾手快一把将人给扯了回来,“换身衣裳再走。”
千禧没想到他还在赶她走,登时就生气,眉头一皱,轻嗔薄怒,“江祈安,你有没有良心,我生怕你忙得顾不上吃饭,冒着这么大的雨,给你送吃的来,你就巴巴赶我走!”
她别过头去,小声怨了一句,“早知道就不来了……”
江祈安紧绷的心又扯紧了几分,有些关心他承受不住,得到得越多,他就越不想让她离开,在开口的边缘,便成了冷硬的驱赶。
可他还是不想让她不开心,只哑声道,“我没赶你,我……有些忙,你先把衣裳换了,会染风寒。”
“这里又没我的衣裳。”千禧顺着台阶就下了,她知道他忙,才将简单的餐食抱了一路,小心翼翼,生怕洒了凉了,但最终,还是要看着他吃进肚子里才安心。
“穿我的。”
千禧推拒,“不用了,你吃完我就走了,反正路上还得淋湿。”
“能暖一会儿是一会儿。”江祈安语气坚决。
千禧见他固执,也没法子,轻叹一声,“那好,你吃了我才换。”
江祈安松了一口气,起先不觉得饿,到了此刻,紧绷的胃松懈下来,竟觉着有一丝痛意。
岚县有无家可归的流民数千,周边乡里八处,还有山里难以号召的山民无数,要统一调度撤离,实乃难事,直到今日大雨,仍是整颗心高悬,惶惶无终。
江祈安给千禧找来衣裳,千禧便转到屏风后去换下。
食盒还是热乎的,伸手探上去,从指尖暖过周身,连带着整个屋子暖起来了。
屋外嘈杂喧闹,屏风后却传来窸窸窣窣衣物摩擦声响,清晰入耳,似乎还能听见湿哒哒的衣裳重重落了地。
屏风是上好的云纱,他若回头,想是能看见的。
江祈安却坐着没动,直愣愣坐在那处,眉目轻敛。
她刚出现在县衙时,他就瞧见了,一身小厮装扮,宽大裤腿卷得很高,显得那一双洁白的小腿纤细非常,上衣湿漉漉的黏在身上,腰身尽显。
江祈安深吸一口气。
千禧将宽大长衫拢在身上,暖意袭来,周身的鸡皮疙瘩骤然消退,舒服得她想在衣料上轻蹭。
鼻尖擦过微微粗粝的布料,熟悉的气味变了,是柑橘和松枝的香气。
他什么时候喜欢这个味道了?
有一瞬的陌生感,想去问问他因何变化。
千禧把裤腿卷得很高,仍旧有些长,裤腰带勒了好几圈,“我刚才在县衙门口,听他们说,如今这个县令不得了啊,小小年纪,临危不乱,调度有序,沉着冷静。”
江祈安回神,这才打开食盒,鸡汤的香味扑鼻而来,“呵,是么?”
千禧听出了他语气里带着自嘲的零星落寞,哒哒哒地就跑出去了。
江祈安还未回头看,她忽然擦着他的肩头凑过来,她散了头发,发尾湿漉漉滴着水,滴到了他的手背上。
江祈安的身子不禁微微闪躲,偏过头,只见她明眸善睐,笑意盈盈,“我就知道你害怕,但你提前做足了准备,该问心无愧的。”
江祈安怔愣。
一颗心被轻抚又被攥紧,一弛又一紧。
弛是因为她的善解人意,她懂他的恐惧,懂他那么多年来落下大雨时的焦躁不安。
他远没有外人看见的那般冷静,在无人的角落他会坐立难安,会焦虑得吃不下饭。
而那紧绷的感觉,却是因为她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她半点。
她不知道她的关怀是一种致命的撩拨吗?
每次见她,她都将那颗心撩得高高飘起,却不给他落地的台阶。
以至于此刻,他几近窒息。
他笑不出来,只生硬地答,“也还好,该做的我都做了,听天由命。”
千禧见他一双墨眉紧紧皱着,沉重压抑,顿时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他该是不愿以脆弱示人,她如此直白地戳穿,让人跌了面子。
她开口找补,“就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前那么多任县令都没做到……”
话未说完,一块干燥的布巾搭到了脑袋上,遮蔽了原本就不明亮的光线。
千禧还没来得及骂人,那一双手掌便隔着布巾就在她发丝上揉搓起来,“不擦干会染病气。”
他的声音很低哑,带着若有似无的哽咽,千禧想从那晃动的间隙中瞧清他的面容,却是屡屡被发丝遮挡,只能窥见他紧抿的唇,流畅利落地下颌骨,还有他不断滚动的喉结和深重的呼吸。
他擦头发的动作变慢了,却是愈发的重,一下一下,能感受到他修长手指的颤抖。
千禧猛地往后一躲,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布巾,自己擦拭起了头发,“快吃,你不是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