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公爹刚来岚县时,偶尔也会出去找零工,但外面的都嫌他面貌可怖,久而久之,他也不爱出门了。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千禧看得出,他在害怕面对那些异样的眼光。
  千禧有些心疼,公爹没被烧伤时,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交友甚广,在县衙是资历最老的衙头。现在却只能龟缩于家里,哪怕上街,也只敢缩在阴影处。
  武长安的善名甚至传到了岚县,所以娘亲才会同意她嫁。
  甚至是听说有别的媒氏给武一鸿说亲,连夜坐船去了羡江,抢在人家前面把这婚事给定了!
  娘亲说,“嫁进这户人家,哪怕没有男人,你也能过得很好。”
  千禧啧了一声,她娘嘴真毒啊,现在还真没了男人!
  世事难料啊……
  千禧下了工,就跑巷子里找武长安,武长安用胳膊肘抱着伞,“我怕下雨就走这儿来接你。”
  千禧看武长安那胳膊肘看久了,都生出了亲切感,怪可爱的。
  她接过伞,就开始给武长安吹牛,说她今日得了一大锭银子,比做媒氏来钱还快!
  武长安还是改不了说教的毛病,“千禧,意外之财可以得,但不能总指望意外之财,踏踏实实最好了!”
  千禧就知道他一定会这么说,才故意这般嘚瑟。
  “不过……你要喜欢做个跑堂,也无妨,择业呢,最重要的就是你能从其中找到乐趣。但凡做事都是苦的,但若是能在收获时喜悦,那就是最好的业!”
  千禧听多了,还得装作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这样!我觉得跑堂也不错,就是费力气,累得慌,不适合我!”
  “还是做媒氏的好,动嘴皮子就行!”
  武长安很满意她能有这般觉悟,赞叹道,“嗯,很好!”
  拐角时,二人聊得认真,一个孩子忽地迎面撞上了武长安。
  武长安身子宽,下盘稳当,小孩瞬间被弹回去了。
  实在是一瞬间的事,千禧反应过来才去将小孩搀起来,“没事儿吧?”
  小孩呜呜的,没有放声大哭,坚强地站起来,却是在抬眼看见武长安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第81章 汛期小孩子哭出声的那一瞬,千禧……
  小孩子哭出声的那一瞬,千禧一颗心揪得疼。
  公爹心里会受伤吧……
  她手足无措的哄着孩子,“不哭了不哭了!摔个屁股墩儿而已!没事啊!”
  小孩挡着眼睛依旧哭得撕心裂肺,余光瞥着武长安,惊恐的往后退缩。
  武长安也慌乱不已,他若蹲下身,孩子会更害
  怕的,竟不知该怎么去哄这个孩子。
  于是他愣愣站在那处,喉间干涩,“不哭了啊。”
  尽管他声音温和,小孩还是害怕,怕到忘记了要逃跑。
  千禧生气了,焦躁地吼了一句,“哭什么哭!不准哭了!”
  武长安忙劝千禧,“别吼人家!跟个孩子有什么过不去的。”
  小孩吚吚呜呜的,嘴里念念有词,“妖怪……鬼……”
  千禧鼓着腮帮子呼呼的,眼酸得很,对面小孩也没有做错什么,人家还被吓坏了。
  好无力啊……
  武长安呵呵笑了,“走了,哭一会儿就不哭了,不然他以为我要吃他!”
  千禧也只好作罢,跟着武长安走了几步,她越想越难受。
  公爹是个很好的人,一辈子行善积德,不求多大的善报,但求他不要那般被世人厌弃,磨灭一颗赤子之心。
  千禧立马折返回去,逮着那个正欲逃走的孩子,沉声道,“他不是妖怪!”
  话音一落,她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忙拍了拍小孩的背,温声开口,“他是我爹。”
  她双眸满是认真,郑重其事地对那孩子讲,“乖娃娃,他真的不是妖怪,他是我爹,你看我是不是正常人啊?”
  小孩听到问题,本能开始思考,勉勉强强止了哭,搓着眼睛点头,嗫嚅道,“是……”
  “那我爹也是正常人,对不对?”
  小孩又看了一眼武长安,不敢答话。
  千禧笑着抚摸他的头顶,“真乖,他不是怪物哦,他是因为救火,才被烧成这个样子的!我爹爹他可厉害,从火场里面救出了好多人,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小孩完完全全忘记了哭,不可置信地盯着武长安,眼泪不自觉涌出来,像个小鸡仔一样的点头。
  千禧松了一口气,“所以你在家一定要留心烛火,若是烧起来,很危险的,明白了吗?”
  小孩点点头。
  千禧轻拍着他的背,“好了,乖娃娃,不害怕,回家去吧。”
  小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武长安心里再不是滋味,也该释然的。
  他觉得自己该释然,但还是会因为旁人躲闪的眼光心头酸楚。
  到底要怎样才能释然?
  武长安没能找到解法。
  *
  下雨了。
  瓢泼大雨,像是捅漏了天。
  捡到江祈安那年,就是这么大的雨,十年一遇的大雨。
  明明天亮了,院子还是黑压压一片,像是永不得见天日那般,压的人喘不过气。
  千禧家的院子被水淹了,没过脚踝,千禧把院墙下的砖扒开,水哗哗就淌出。
  一出门,满脚都是狂放的流水,嚣张,倨傲,像是要吞没这个小城。
  城里面本就处于西边,地势略高,水过一会儿就会流走,不会淹得太多。
  但城外东郊莲花村就说不准了,也不知道江祈安有没有将人转移。还有江祈安跟她提过转移的事,不然她能急死。
  梁玉香都不敢出门,劝千禧,“要不不去酒楼了?说不准今天都没人去!”
  千禧披上了蓑衣,捞起裤腿,“不行的,要是都不去,那掌柜的一个人怎么开张,我去瞧瞧,要是没开张,我就回来!”
  梁玉香劝不住千禧,转头又去劝武长安,“你身上在溃烂,你去淋什么雨啊!”
  武长安背影比千禧还要坚决,“我放心不下,去东边看看!”
  梁玉香硬是一个也没劝住,不劝了,干脆在家烙饼子吃。
  苏丽很是惊讶,“他们……是不是脑子坏了?”
  梁玉香瞬间释怀,叽里呱啦数落着二人,“那可不是嘛!年年劝,年年都这样,爱凑热闹得很!”
  “有必要嘛?”
  梁玉香想了一瞬,吐出一个字,“有!”
  “当今县令知道吧?那就是咱家千禧去河里捞上来的!”梁玉香一脸骄傲,“要是没有咱千禧,那小子命都没了!”
  “武长安也爱凑热闹,在羡江,被他捞起来的人不计其数!那是年年都有送米送油的,有些年生,我们家里东西可多,吃都吃不完!”
  “也有人不会报答,甚至还会害你。”苏丽冷冷道。
  “嗨!多了去了,管那些人做什么,反正我家米油不愁!天天想着那些破事,闹心的。”
  “你倒是真想得开。”
  梁玉香忽的凑近苏丽,神秘兮兮地道,“老姐姐,你觉不觉着我家男人刚才披着斗笠,说他放心不下的那模样啊,啧,太妙了!”
  苏丽想吐。
  *
  江祈安的宅子附近,就是许多乾的新宅子。
  许多乾一觉醒来,破口大骂,“谁拿竿儿给天捅了啊?”
  他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雨,见鬼了!要命了!
  还好听了江祈安的话,把人给转移到寺庙里,不然他才是那个捅了天的人。
  外孙女摇摇晃晃朝许多乾扑过来,许多乾一把抱住。
  许家三个女儿都在,见父亲衣衫齐整,一旁是蓑衣和斗笠,担忧道,“爹,你要去?”
  “那不是废话,不然来这鬼地方作甚,光淋雨啊!”
  “会不会被冲走?”
  “不会!你们就在家待着。”
  许多乾虽是满头白发,背影却是精神矍铄,锐气十足,“我就要去会会这头水兽!弄死它!”
  *
  江祈安在衙内坐着,不断有人来报,每个进来的人,都会淌出一大滩水,洒扫的仆役怎么擦也擦不干,累得气喘吁吁。
  “县令大人,舟山村那大塘子被淹了,人提前转移了,但房子都被冲毁了!”
  江祈安冷静地嗯了一声,“房子救不了,沿着河边巡查,看有没有人被冲走。”
  “县令大人,莲花村那渠可以引流,至少那片地的最深的水洼只到脚踝,只是他们挖的地基被水泡了,估计又得重挖!”
  “嗯,村民如何?”
  “普济寺太小了,屋里住不下,全在外面淋雨呢!”
  江祈安眼帘低垂,“孙大人,粮食备好,住处我去解决。”
  孙秀应道:“是,果子要不要买?有个果商忽然说卖果子我们。”
  “你管钱,你拿主意,安抚民心为重。”
  禀报的人络绎不绝,又有人报,“县令大人,有几个小混混,趁着大雨,在城里头闹事,把人家店给砸了抢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