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刘昱揉着通红的眼圈,活像只感动的树袋熊:“哥,我现在光是一闭上眼睛,浮现出来都是你拉小提琴的画面。”
谢盛祈被对方的模样逗笑了,笑着说:“可别迷恋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许默靠在喷泉边缘,指尖无意识地跟着余韵轻敲大理石台面。她看着四人打闹时扬起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喜欢这种鲜活的氛围。
让人短暂忘却僝僽。
广场上的鸽子被他们的笑声惊起,掠过头顶的蓝天。
刘昱大手一挥:“谁要吃冰激凌,我请客!”
“我!”
克里斯几乎是蹦着举手。
“我也要!”
Erik举出两只手。
谢盛祈笑盈盈地看向许默,慢吞吞地举起了手。
许默抿唇一笑,抬手十指张合。
“我!”
-
等那名街头小提琴手收摊。
谢盛祈借用了下对方的小提琴。
几人抵达Erik母亲的疗养院时,对方正坐在大厅落地窗前发呆,双目无神。
手里几乎是机械动作,仍然不紧不慢织着毛线。
银发妇人像一尊雕塑般凝固在藤椅上,她织到一半的毛衣垂落在地,像条失去生气的蛇。
Erik看见这幅场面有些心痛,喉结滚动了几下。
叫了声护工,把刚买的、对方最喜欢的蛋黄布丁送过去。
可护工刚将手中的蛋黄布丁送到对方跟前。
就被银发女士抬手乱挥,一脸要受到迫害般捂住怀中未完工的羊毛衫。
软糯的蛋黄布丁摔了一地,在地板上绽开昏黄的污渍。
护工朝Erik摊了摊手,显然对这场面并不意外。
Erik心情复杂地看了自已母亲几眼,朝身后的几人点了点头。
谢盛祈就在这时架起了琴弓。
深吸一口气,轻声拉动琴弦。
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的瞬间,老妇人编织的动作突然停滞。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悬在半空,一缕银发从发髻滑落。
随着弦乐声响起,疗养院的老人们纷纷转头,浑浊的眼球映出青年演奏的身影。
他站在那滩打翻的布丁旁,琴弦震颤的频率却像心跳般鲜活。
谢盛祈此时拉动的旋律远比先前在街道时收敛得多。
他尽可能地还原老人的记忆,唤醒尘封的思绪。
直至谢盛祈演奏到第二次变奏。
银发女士才缓缓将视线移过来。
她的视线有些挣扎、有些迷茫,却不受控制地朝演奏的方向吸引。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缓慢朝弦乐的方向靠近。
背着光。
她有些看不清弹奏的人是谁。
银发女士抬起不断发出颤抖的手,想要抚摸对方的脸庞。
“妈!”Erik的声音带着破碎的期待。
银发女士歪过头,脸上仍然是无数迷惘。
她像是想起些什么,但又捕捉不住。
浑浊的蓝眼睛里浮起一层雾气:“你是……”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毛衣下摆,指节泛白。
Erik单膝跪地,颤抖的手悬在半空:“我是Eri啊,您的小熊崽——”他急中生智指向许默,“这是Robinella!您记得吗?她最喜欢在您织毛衣时偷毛线团……”
“胡说!”老妇人突然尖叫,打翻的毛线滚到许默脚边,“我怎么可能……”她疯狂摇头,银发蓬乱如鸟巢,“约瑟夫上周才向我求婚……”
许默抬眸看向被病魔折磨的老妇人。
她突然握住老人青筋凸起的手掌。那双手冰冷如死物,却在触碰瞬间剧烈颤抖。
“那你手中的羊毛衫是织给谁的?”
“这是……这是……”银发女士支支吾吾,自已也想不明白,像是记忆里有模糊的人影。
头痛欲裂让她本能地挣脱,拼命想要摆脱一切。
许默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继续追问:“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银发女士满眼狰狞,很是不解。
许默注视着对方:“我从头到尾都与你说的中文,你又是怎么听懂的。”
毛线针“当啷”落地。
老妇人瞳孔骤缩——她这才惊觉自已竟能听懂这门陌生的语言。
“啊?中文……”银发女士反应过来,不只是对方,此时的她下意识发出的声音也是中文。
可是在她的记忆中,她才二十余岁,连中国都没有去过……
语言系统与记忆中枢不同。
一旦形成,就如同肌肉记忆般,哪怕忘却所有,也忘不掉这生存的本能。
这才是站在对方角度思考下最直观逻辑漏洞。
Erik母亲突然泪如雨下,那些被阿尔茨海默病撕碎的记忆碎片,正随着琴声一点点拼回原处。
疗养院的钟声恰好敲响三下。
许默语气软了下来,掏出昨天在手工摊位上买下的挂坠,递到对方手中。
“妈……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这个称呼对许默来说好陌生。
说出口的刹那,许默的语气有些生硬,又快速调整回来。
许默将贝壳知更鸟轻轻放在老人掌心,挂坠的蓝白纹路在阳光下像极了振翅的羽翼。
银发女士在挣扎中瞥见那颗如珍珠般晶莹的鸟形挂坠。
老妇人枯枝般的手指突然痉挛,她木讷地开口:“知更鸟……知更鸟……”
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瞳孔里泛起久违的清明。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时间的藩篱。她看见产房里护士抱来的红皱婴儿,看见婚礼上约瑟夫别在她发间的珍珠,最后定格在——
老妇人青筋暴起的手突然温柔地抚上许默脸颊。
颤动着喉咙问:“你是……你是……”
思绪猛烈地撞击脑袋,银发女士骤然回想起曾经。
琴弓停止。
弦乐骤停。
Erik跪在一旁泣不成声。
银发女士早已满眼泪水,她朝着许默嘶哑地发出询问:“你是……Robinella?我的小知更鸟。”
Robinella(萝宾奈娜):取自“Robin”,意为知更鸟,象征着全新的开始和希望。
第26章 知更鸟的信【VIP】
Erik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已经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妈!你真的记得我们了?!”
“Erik?”银发女士转头找到满脸雀斑、却笑得难看的Erik,招手唤他过去,温柔地抚上他脸上的雀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Erik鼻子一酸,一把冲过去抱在对方腰间。
“对不起、对不起……”
“说什么呢,这孩子……”银发女士安抚两句,朝许默递来无奈的眼神。
此时的银发女士举止完全没有先前的痕迹。
像是亲眼见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灵魂快速成熟到如今的模样。
“对了,”银发女士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手中还未织完的羊毛衫比画在许默肩头,“我们Robinella穿蓝色最好看,再要几天就织完了,看看还喜欢吗?”
许默浅浅一笑:“喜欢。”
银发女士突然压低声音,“别告诉你爸爸,我偷偷多织了只袖子——”脸上露出笑容,拉着许默又说了好些话。
护工在银发女士的视野盲区悄悄凑到Erik耳边说了句:“你们最好抓紧时间。”
Erik询问:“还有多少时间?”
“不好说,”护工摇头道:“这种状态乐观的情况下能维持一两个小时,不乐观的情况下或许只有十多分钟。”
Erik刚亮起的眼神又重新灰暗下去。
苦笑一声,他朝许默递去眼神。
许默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Erik红着眼眶接过话头:“妈,Robinella有封信要给您。”
“又要恶作剧?”老妇人眼睛却亮起来,皱纹里盛满狡黠,“上次藏在信封里的弹簧蛇可把我吓得不轻!”
“才不是呢。”许默佯装成Robinella的语气,将信件取出。
银发女士拾起信件放在眼前,眼中闪过微沉。
“妈妈眼睛不好了,你读给妈妈听好不好?”
“好呀。”
许默接过信件,向着对方阅读上面的文字。
“我最最最最亲爱的妈妈……”
说出开头这第一句。
许默不知为何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她不是一个共情能力特别强的人。
她的理性远大于感性。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读这封信。
但为什么……
银发女士瞧见她眼中泛起晶莹,连忙伸手擦拭:“小知更鸟怎么还哭了?”
许默强忍着泪水摇了摇头。
咬着牙继续读下去。
“听到这封信的你肯定很好奇信里怎么全是中文,那当然是我不想让Erik这个混蛋听懂。”
她朝Erik吐了吐舌头,银发女士立刻会意地捂嘴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仿佛回到了母女俩一起捉弄Erik的往日时光,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