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她刚想拒绝。
  却被对方一手按在肩膀上。
  “别着凉了,在异国他乡生病可不是个聪明的选择。”谢盛祈的手指在肩头溜过,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绅士地用毯子将她紧紧围住。
  “啊嚏——”
  谢盛祈的话音才刚落下,一道喷嚏不合时宜地响起。
  许默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沉静的空气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几分暧昧。
  壁炉余烬在两人之间投下摇曳的光影,将空气煨出微妙的温度。
  许默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般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淋成这样?”
  谢盛祈偏过头,月光在他睫毛下投出扇形的阴影。他盯着许默还在滴水的衣角看了两秒,忽然笑了:“哦?难道不是去雨中跳舞了吗?”
  许默嘴角扯了扯。
  恐怕也只有他会这么想。
  “疯子。”她轻声说,却忍不住看向对方浸在月光里的侧脸。
  这个浑身上下都写满“离经叛道”四个字的男人,确实像是会在宫阙高楼坍塌时,独自在废墟上即兴独舞的异类。
  -
  第二天,临近中午几人才全部起床。
  正午的阳光将维皮泰诺广场的石板路晒得发烫,昨夜雨水的痕迹早已蒸发殆尽。
  街头艺人的手风琴声与咖啡香气交织在一起,许默眯起眼睛,看着克里斯像只花蝴蝶般穿梭在人群中。
  古旧的城镇一扫昨晚的冷清,人潮热络。
  没走两圈,还真找到在街头表演的小提琴手。
  “就是他了!”克里斯突然拽住许默,朝一个穿驼色马甲的小提琴手看去,对方一头花白、琴盒里散落着几枚闪着银光的硬币。
  等对方一曲演奏结束,克里斯才举着手机上前,询问对方能不能演奏这首曲子。
  小提琴手将手机听筒放在耳边,听了几句旋律后摆出个OK的手势,提起琴弓就拉奏起《AMillionDreams》。
  当旋律从琴弦上流淌而出时,谢盛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听得出来有几个错音,但很快也进入状态。
  “是古典乐出身的学院派。”
  只听了几个音节,谢盛祈判断出对方的背景,低着声和许默交谈。
  揉弦、跳弓的手法,很容易区分。
  古典派也有致命的缺陷,那便是视谱如命。平时严格遵循谱子的习惯,弹奏起来就像瑞士齿轮般精确,但无谱弹奏下,就少了几分情绪煽动,如同嚼蜡般无味。
  许默看着小提琴手紧绷的下颌线,突然理解了谢盛祈的比喻。
  这演奏确实像瑞士精密钟表——每个音符都准确到毫秒,却少了心跳的律动。就像她实验室那些完美却冰冷的仪器,永远计算不出暴雨中奔跑时胸腔里的灼烧感。
  许默在人群拥挤下,贴得对方很近。
  她问了句:“你会拉小提琴?”
  “会一点儿。”谢盛祈双手抱在胸前,一脸玩味地看向人群中央的小提琴手。
  一点儿是多少?
  许默没有多问。
  她突然想起,自已那模糊的记忆中,也。
  好像是……中学的时候?
  “小时候比较喜欢。”
  谢盛时候,逼着我学一样乐器,我就选了它。不像钢琴那么古板,重。”
  轻快、自由。
  话补充完毕。
  她用余光瞥向谢盛祈。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挺羡慕对方的。
  循规蹈矩的她有时也在幻想突破规则后的自已会是怎样。
  有时也在幻想畅所欲言、自由自在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终究。
  还是缺乏一种勇气。
  情绪惘然后,许默朝对方说了句:“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听到你的演奏。”
  许默的话音刚落,谢盛祈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侧过脸时,阳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道分明的阴影:“真想听?”
  许默点了点头。
  她好奇自由奔放的人弹奏的音符是否当真有所不同。
  许默的那句“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惊愕地看见谢盛祈已经转身拨开人群,朝着中央的小提琴手走去。
  他要干嘛?!
  许默眼睛微微睁大,呼吸一滞。
  只见谢盛祈向那名小提琴手说了些什么。
  对方一脸笑意地停下手中断断续续的演奏,将小提琴递到了谢盛祈的手里。
  克里斯像是只被吓坏的土拨鼠,脸上又羞又慌:“赛文他要做什么?哪有人这样直冲冲就上台的,没瞧见这么多人吗?他敢拉我也不敢听啊!同志们,他要是拉得像锯木头,我们就装不认识他。”
  刘昱哪管这些,朝着接过小提琴的谢盛祈就振臂高呼:“哥!给老外开开眼!”
  洪亮的声音惊飞了广场上的鸽群。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认识。
  克里斯迅速退到三米开外,不动声色地与这死胖子拉开几个身位,假装研究起路边冰激凌车的价目表。
  随时做好撇清自已的准备。
  许默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看见谢盛祈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的姿势,带着藏在某种肌肉记忆里的熟稔。
  谢盛祈将小提琴枕在脖颈处,简单调试了下弦轴。
  几乎是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便拉响了琴弓。
  当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时,克里斯猛地转身,这根本不是预想中的锯木头声。
  仍然是那首AMillionDreams。
  唯一不同的。
  是琴弦好似活了过来。
  克里斯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下巴微微长大。
  这是她第一次,在律动中听出了鲜活的感觉。
  谢盛祈与先前的小提琴手相比就像是个异教徒。
  他的手腕里像是住着个叛徒,完全猜不到他的下个音符会出现在哪里,即兴揉弦最大程度煽动着听众的情绪。
  恰到好处的滑音,像一个醉汉的趔趄,让严谨的声学规律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与传统小提琴的优雅没有半点关联。
  每一个音符都散发着放纵不羁和狂野的气味。
  好似一场没有任何设限的无限畅想。
  好似真的做了一百万个不切实际的梦。
  许默瞳孔微微放大。
  她看向人群中央,盯着淡金短发,洋溢着自信在阳光下弹奏出律动的谢盛祈。
  她仿佛听到传统的声音在发起指责。
  「这太荒诞——」
  「这根本不合时宜——」
  「错了!大错特错了!简直失心疯!」
  她又仿若听到对方铿锵有力地回答。
  「那又怎样?」
  「我根本不在乎你们所谓的赞同。」
  「过去或被伤害,现在的我选择尽情地违抗它们。」
  「我想笑就想、想哭就哭,就算感到尴尬那也是你,而不是我。」
  一曲毕。
  烈日、琴弦、青年。
  画面和谐得像一幅饱含青春色彩的油画。
  琴弦仍在微微震颤。
  谢盛祈站在喷泉飞溅的水雾中,汗湿的黑发贴在额前,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阳光穿过他指间缠绕的琴弓,在石板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空气几乎凝滞般停顿了几秒。
  时间仿佛被拉长——
  直到第一声口哨划破凝滞的空气,人群才仿若后知后觉般,响起了堪比雷鸣的掌声。
  整个广场突然沸腾,那个让出小提琴的街头艺人激动地比着手势,周围游客的相机闪光灯此起彼伏。
  口哨声、欢呼声,快要将人群中央的谢盛祈淹没。
  耳边的声响有些嘈杂,许默被人潮推搡着向前,耳膜嗡嗡作响。
  她看向弹奏完,胸腔还不断上下起伏的谢盛祈。
  只见对方此时也看向她。
  视线交错。
  她看见谢盛祈穿过鼎沸的人声望向自已,被汗水浸湿的白衬衫紧贴在肩胛骨上,勾勒出绷紧的肌肉线条。
  他的嘴唇开合,声音淹没在喧嚣里,对方像是在说着什么。
  旁边的声音太大,听不大清。
  但许默读懂了那个口型——
  「喜欢吗?」
  喷泉的水珠忽然被风吹散,折射出细小的彩虹。谢盛祈眼底倏然亮起的光,比南蒂罗尔的阳光还要灼人。
  许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很喜欢。
  谢盛祈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朝簇拥的人群鞠躬谢礼,将手中的小提琴还给了原来的主人。
  “好家伙!”
  谢盛祈走回人群,克里斯一个箭步冲上前,手指戳着谢盛祈的肩膀:“昨晚是谁说‘手生’来着?。”
  谢盛祈随意地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指腹还带着琴弦压出的红痕:“确实手生,”他歪着头露出虎牙,“至少弹错了……唔,七个音?”
  “Bro!”Erik结实的胳膊猛地箍住他脖子,差点把他勒得踉跄,“谦虚过头可就是虚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