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收银台后方的中年妇女白了她好几眼。
许书本上,不紧不慢地讲解起来。
隔着老远的谢盛。
只瞧见收银台的老
想来,他的前桌同学待见嘛。
有点惨喽。
等到夕阳彻底落下,巷子里再也没有一点余晖,姐弟俩才开始收拾着板凳准备回家。
谢盛祈扶着自行车,一个快步挡在对方的必经之路上。
“许默同学。”
突如其来的人影倒是没怎么吓到对方,看清来的人是新来的转校生后,许默低着头给弟弟说了声“你先回去”。
看着弟弟上楼,许默才抱着书本询问:“你……有什么事吗?”
她不怎么记得对方的姓名,现在她的脑子每天都运转得快要爆炸,实在没工夫记这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谢盛祈趴在自行车龙头上说:“班主任安排我和你一起表演元旦联欢会的节目,还记得吗?”
许默点了点头。
“那怎么不来排练?”谢盛祈抬头望向对方。
许默躲闪着眼神,她不习惯和别人对视。
“抱歉,我实在没有时间……”
谢盛祈微微皱起眉说:“没时间排练?那在班主任定下节目之前怎么不反对?既然默认了要出演节目却不认真对待,许默同学,你不会是这么没责任心的人吧?”
许默那长长的眼睫毛耷拉在下眼睑上,迟迟没有答话。
反对……?
责任心?
这一个又一个尖锐的词语刺痛着她。
“我……”许默开口顿歇。
谢盛祈瞧对方支支吾吾,觉着甚至有趣,挑眉继续装作义正词严地声讨对方:“既然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你家里没教过你吗?”
许默身形小幅度颤抖了下。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说:“明天,我会准时到的。”
谢盛祈得到满意的答案,骑上自行车摆手:“不见不散!”
第二天的大课间。
许默果然如约定般地出现在了排练室。
他们表演的是一支名为《Liebesfreud》的曲目。
谢盛祈用小*提琴谱乐,许默跳单人华尔兹伴舞。
排练时见到对方跳起舞步,谢盛祈眼中莫名有几分惊讶。
他在京城上学时,不少女同学都有学华尔兹,他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
但许默的舞步,根本不像是这小城市里教出来的。
动作利索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弧度优美,举手投足间像一片被风托起的羽毛。
轻盈又荡漾。
这没有十数年的童子功,恐怕是下不来。
但又联想到许默此时的生活条件,这便是谢盛祈觉得诧异的地方。
她的舅母家可不像是有负担十数年舞蹈学习的条件。
而且看样子至少也不会花在她的身上。
或许在对方亲生父母过世之前,她也是个被托举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吧。
谢盛祈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加快了手中琴弓的速度。
许默跟着弦乐的节奏,脚步快速叩击地板。
像是在进行一场博弈。
一首曲目了毕,两人皆是有些气喘吁吁。
谢盛祈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许默自然接过,道了句谢谢。
直至将情感宣泄完,谢盛祈才发觉,与一潭死水的平时相比,跳舞的许默有多鲜活。
原来平时的她,都是压抑着情感下的伪装。
他突然很不解。
“许默同学,”谢盛祈仰头喝了口水,“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他确实不解。
对方不喜欢被班主任安排表演节目,但却默不作声。
在家里被舅妈欺负,也选择忍气吞声。
从小到大,谢盛祈贯彻的都是随性和洒脱的理念。
明明不喜欢、就拒绝,明明憎恶、就不遵循,这是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却不明白,这个叫许默的女生,为何会如此隐忍。
“反抗?”
许默自嘲般地笑了声,转头看向眼神清澈到像是傻子般的对方。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尝试过。”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有些发酸的小腿:“你体会过这种感觉吗?用尽一切办法想要挣脱现状,但却皆是无动于衷,留下的,仅仅是对生活的无力感和绝望。”
说完,许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排练室,她的人生,已经没有出路可言。
谢盛祈木讷地看向对方离开的方向。
那道身影,就像是快要溺亡……
却没有发出任何呼救。
直至元旦联欢会前,许默都有出现在排练室。
两人很少交谈,像是完成任务般匆匆完成排练,便又彻底回归于一潭死水的生活。
但让谢盛祈印象最为深刻,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还是元旦联欢会当天。
那天。
许默在班主任的打扮下,穿上了一袭红裙,明艳的色彩将平时打扮朴素的她衬托得格外耀眼。
他们的表演也远比排练室更为出彩。
舞台上的小提琴和舞者酣畅淋漓地完成这场名为《Liebesfreud》的演出,赢得场下一片叫好声和鼓掌声。
十多年过去之后。
谢盛祈对舞台上的表演记忆已经趋于模糊,但完成表演后,聚光灯打在谢幕的两人身上时的场景,他仍然历历在目。
“太棒了!这居然是学校元旦晚会的水平?”
“许默的舞蹈居然跳得这么专业?”
“拉小提琴那个也好帅,以前怎么没见过。”
“这……是不是把后面的节目衬托有点拿不出手了。”
谢盛祈拉着许默的手,喘着气完成了谢幕。
他余光瞥见,坐在最前排的班主任正一脸得意地在周围老师的簇拥下喜笑颜开。
他匆匆扫视,台下的道道目光和表情一览无余。
有羡慕的、惊叹的、嫉妒的、阿谀奉承的、沾沾自喜的。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许默。
脸上还带着笑和兴奋。
“许默同学……”
可他入眼看见的,是重回一潭死水的眼神。
许默的眼睛灰暗无光,她看向台下神采各异的人群,像是在看一个个小丑。
她缓缓开口发出一个让谢盛祈并不陌生的德语词语。
“Weltschmerz。”
谢盛祈的瞳孔猛然收缩。
如同被一万根针插入心脏。
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没有读懂这个快要溺亡的女生。
他这才发现。
原来不同的外表、不同的家境、不同的教育环境下。
他们却有着几近相同的灵魂。
他们的灵魂在某个特殊的瞬间、某个特殊的角度下,达到了完完全全的同频。
第22章 钥匙【VIP】
天边的雷云仍在翻滚,像一团团浸透墨汁的棉絮,缓慢地吞噬着最后几缕天光。
远处,工作人员收拾器材的碰撞声、喊话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般模糊不清。
许默独自站在广袤的沙丘上,脚下细碎的黄沙在风中打着旋儿。
呼啸的逆风撕扯着她的发丝,将那一头黑发吹得凌乱飞舞,她眯起眼睛,任凭风沙拍打在脸上,却始终没有抬手遮挡。
我们的Weltschmerz……
许默不明白为何谢盛祈要突然提起这个单词。
她的思绪如同走马灯般,回到了那个四季如春的小城镇,坐回了那散发着乌樟香味的靠窗座位上。
可是她的脚下,却如陷入泥泞般难以动弹,迈不开步子。
“奥若拉、奥若拉?”
伴随着两声呼唤,才让许默从回忆中抽离,看向眼前的人。
谢盛祈和刘昱站在她的面前。
两人眼神带着几分凝重,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奥若拉,你刚刚看到了什么?”白白胖胖的刘昱发出问询。
许默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脸色突然变白了,吓死我们了,”刘昱嘟囔两句,“上次我也遇到过这种,感觉人突然就抽离了……”
许默抬眸看向对方问询:“你也遇到过吗?”
刘昱点了点头,将手指捂在鼻尖说:“像是陷入一团如泥泞般,走不出、又看不清的回忆。回忆里有的人,不管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说完刘昱像是不经意地转过头问:“奥若拉,你也是这样吗?”
许默鼻翼翕动,手指被藏在身后有些发颤。
停顿好一会儿才回答对方:“不是,我还好,刚应该只是有些失神了。”
“这样啊……”刘昱偷偷看了眼身旁的谢盛祈,转身离去:“走吧,回去好好为今天庆祝庆祝。”
谢盛祈从头彻尾都像是个观众般,安静地盯着她。
许默有些发怵。
她非常不喜欢这种眼神,眼中是忧虑、悲鸣,又或是关切?她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