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
  澹台月与木槿被魏危派出去另有事情做,带来中原的两位巫咸,只有楚凤声能帮魏危打理百越送来的帖子。
  楚凤声这些日子夜夜挑灯批阅,偏生还要看着燕白星那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在眼前晃荡,气不打一处来。
  今夜却有些不同。
  初到儒宗那日,楚凤声见燕白星失魂落魄的可怜相,随口问了他是否愿做魏危的巫儿。燕白星自然是千肯万肯,可一连数日过去,楚凤声却再未提及此事。
  一直到现在,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将最后一卷文书归拢整齐后,劈头盖脸地扔了一件衣服给燕白星。
  “……什么东西?”
  青色的衣服滑下来,燕白星一双眼睛不太聪明地往上看去,把楚凤声看乐了。
  楚凤声眼下带青,此时却笑起来,催促:“快去换,你能不能成魏危的巫儿,成败在此一举了。”
  “……”
  半个时辰后,楚凤声支着下巴长叹一声。
  她原本也是真心实意地想着给燕白星出谋划策的。她照着记忆中的陆临渊与澹台月打样,但一连换了几套衣服与妆容都不行。
  燕白星太傻气了,目光太澄澈了,再怎么装也装不像。即便将衣襟扯得半敞,发带松松系着,瞧着也不像风流公子,倒像是刚在地里干完农活,累得衣衫不整的地主家傻儿子。
  楚凤声笑得低下头去。
  燕白星本来就已经很羞耻了,为了成功听楚凤声指挥来指挥去,一连换三套衣服都忍下来了,结果对面的人给他换了半天,还是让他穿最常穿的那套。
  燕白星满脸通红,浑身发抖,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媳妇:“楚凤声……你耍我?”
  楚凤声:“燕白星,陆临渊那小子的风格不太适合你。”
  她一边笑,一边揉了揉燕白星的脸,左看右看:“还是最开始的好,清水出芙蓉,说不定巫祝吃腻了陆临渊那样的小白脸,真的会喜欢你这种朴实无华的老实孩子。”
  燕白星:“……”
  听着有些不太靠谱。
  楚凤声笑够了这才缓过来,顺手从梳妆台上拿起自己的手帕,把燕白星拉过来,一点一点擦掉他脸上的妆容。
  铜镜里映出楚凤声专注的侧脸,燕白星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我现在去魏危的住处,然后把你教的那些话说出来,她真的会同意吗?”
  楚凤声闻言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燕白星,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澹台月喝下那杯鹊脑相思酒吗?”
  百越巫术,鹊脑相思酒。传闻饮下此酒的男女,今生若与他人欢好,必将七窍流血而亡。
  澹台月与楚凤声在百越分开之前,澹台月求着楚凤声与自己同饮一杯。
  楚凤声看着澹台月颤抖的睫毛,轻笑一声,仰头喝了。
  在澹台月喝下另一杯鹊脑相思酒后,楚凤声倾身上前,红唇几乎贴上澹台月的耳垂。
  “你是不是忘了,成为巫咸之前,我是南越的最好的巫毉,这杯酒困不住我。”
  “……”
  澹台月怔怔,面色为楚凤声这样不加掩饰的言语转为空茫。
  从他发觉自己是爱楚凤声开始,他就陷入了一种苦恼的境地,他太知道楚凤声是什么样的人,为自己停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澹台月最终自欺欺人地想,顶多自己看着楚凤声一世,等她一世。
  楚凤声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百越没有任何一种巫术能困住我。”
  澹台月闻声颤抖起来,仿佛不能承担这样的轻声细语,他闭上眼睛:“我知道了,但你别……”
  楚凤声挑眉看他。
  澹台月喉结滚动,张开眼睛:“别去解术,酒是假的。根本……没有什么相思蛊。”
  他只想骗一骗楚凤声,骗一骗自己。
  就算真的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他也不可能拖着楚凤声一起死。
  “——我还没说完呢。”
  楚凤声眨了眨眼睛,艳丽的面容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温柔,伸手抚上澹台月紧绷的脸颊。
  “我喝下这杯酒,并告诉你我不会被巫术困住,是因为我想告诉你,就算没有酒的威胁,我也不会找别人。”
  “世上没有任何巫术能让我为谁守贞,除非我是心甘情愿。”
  讲至此,楚凤声的动作顿住。
  她停下手,丢开帕子,脸上的笑容散下些许,叹气。
  “燕白星,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强求你做魏危的巫儿,你若求不得她的爱,不妨退而求其次,让她怜你。”
  “痴心人低头,本就是天经地义。”
  从星野低垂到月上中天,燕白星抬起头来,眼前的屋舍灯火明亮,显然是魏危还没就寝。
  山风掠过脖颈,楚凤声的话语还在耳畔,燕白星手蜷起来,灯火分明是暖的,却照得他眼底茫然不定,眼前仿佛不很真切。
  良久,他终于抬起手,敲响大门。
  要认真听魏危说的话,听魏危的想法。
  要先低头让步,要让魏危怜爱自己。
  不能像之前一样那么突兀地开口,让要魏危有一个思考的时间。
  这些是楚凤声今天晚上教会燕白星的道理。
  在听见魏危的“进来”之后,踏入这间屋子之前,燕白星觉得自己已经基本搞懂了其中的道理,加上楚凤声给他加油鼓劲,大约是“巫祝肯定会多方面考虑,你的模样俊俏,身手也不差,背后还有一个北越,实力强大,绝不比陆临渊差什么”。
  燕白星觉得也是这样。
  然而进门隐约一眼,燕白星正好看见陆临渊背对着他整理领口,不过露出一点侧脸,就这惊鸿一瞥,已足够看清他颈侧蔓延的绯色。
  那些暧昧的红痕自耳后蜿蜒至锁骨,在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像是被反复吮吻过的痕迹。更刺目的是陆临渊眼角未褪的艳色,装模作样地一边往魏危后面挪,一边朝燕白星眨了眨眼。
  燕白星:“……”
  看起来就像是和国君颠鸾倒凤到一半的小妾被敲门进来的顾命大臣抓个正着。
  魏危很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陆临渊:“你在躲什么?”
  陆临渊摩挲着袖口,轻声开口:“你们是不是有百越事务要谈,我在这是不是不合适?”
  魏危哦一声:“那你离开。”
  陆临渊整理衣带的动作僵了一下,低下头装作没听到。
  魏危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心情莫名变得很愉快。
  燕白星:“……”
  燕白星不是真的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巫祝与陆临渊在他来之前在做什么,起码也在亲嘴。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洗脑自己。
  巫祝万人之上,又到这个年纪了,从前的巫咸在魏危这个年纪睡过的巫儿加起来能站满祈禳堂,一个陆临渊亲了就亲了,那又如何呢?魏危至今没有一个巫儿,到如今有个纾解欲望的人也是正常的,陆临渊好说也是楚竹的孩子,他有一半的百越血脉,就算他真的是中原人,魏危看上他也是他的福气……陆临渊……操他爹的陆临渊……
  怎么和他那个小白脸的爹一模一样!
  燕白星越想越破防,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陆临渊正低头系腰间玉带,很意外地看了一眼燕白星,顿一下:“因为这是我的屋子。”
  燕白星气急败坏:“是你的屋子难道就能住吗?”
  陆临渊:“……”
  “啪!”
  一封帖子拍在案上,燕白星一个激灵,转过视线,看见魏危灯火下幽幽的视线,静得犹如一汪深潭。
  魏危问他:“燕白星,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
  燕白星竟是僵住了。
  他下意识低下头,口舌麻木,反复吸气好几次,微微泛白的唇动了一下。
  要说吗?说楚凤声教他的话?说那些寤寐思服时反复想过那些念头?
  燕白星脑袋冒烟,看向自己的鞋尖:“能不能,让陆临渊他……先离开。”
  当着魏危这样的目光注视终究还是有些羞于启齿,陆临渊眉头一挑,似是明白了什么,目光在魏危背影上停留一瞬,正要悄无声息离开,却听见魏危平静开口:“不行。”
  燕白星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尽,两人同时抬头,魏危手中还按着一封折子,批注的朱砂在灯下艳得刺目。
  “你不是为了百越的政务来找我的。”
  魏危慢慢撂开折子,审视着燕白星。
  夜风灌入室内,吹得燕白星后背有些发凉。
  魏危定定看他片刻,忽然开口:“你不会是想来说,你还是喜欢我?”
  陆临渊倏然蹙眉,那并非不悦的神色,反而带着几分复杂,沉默看向双膝结实跪在地上的某人。
  燕白星就像被摊开的奏折,每一寸心思都暴露在魏危的目光下,显得有些难堪,所以几句话说得又急又没章法:“我知道……巫祝不喜欢我,如今有了心爱之人,绝无没有再反过来瞧上我的道理,但我并不是要和陆临渊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