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孔成玉很细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想说什么。
  “如先生所想,我对儒宗并无留恋。徐潜山也好,三十二峰也好,青城荥阳也罢……我其实都不在乎。”
  “不是因为心有怨恨,而是不太记得了。”
  陆临渊在思齐峰被关押的那些日子,回忆他见到魏危之前,作为儒宗弟子的前半生,忽然发现那些苦痛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不清,就算有怨恨,也如无根浮萍,显得飘忽不定。
  血缘、亲情、过往……于陆临渊而言都轻若浮尘。
  唯有一个念头在心头萦绕不去。
  如果不是徐潜山受魏海棠所托,将他带到儒宗,又一手将他打造成儒宗的试剑石,他与魏危还会见面吗?
  他还能与魏危同行,在江湖寻一个江湖第一吗?
  陆临渊的眼神太执着,太纯粹,任何一个对他心有怀疑的人似乎都会在这样的目光里败下阵来,然而孔成玉只是看着他,审视着。
  风飒飒吹过,陆临渊停下脚步,抬头看高他几步台阶的人:“孔成玉,我在乎的只有魏危,其他的都不重要。”
  “……”
  摒弃因为立场带来的怀疑,在这一刻,孔成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不曾在孔氏见过的东西。
  ……
  ……
  陆临渊送孔成玉到明鬼峰便告辞回头,孔成玉眼看着他转身离开,指尖轻点着腰牌,揉捻着他这一路上的回答。
  身侧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他就是陆临渊?果然和传闻中说的一样。”
  孔成玉转过头去,见姜辞盈提着绢灯立在石阶上,暖黄的光晕映着她眉目如画。
  那灯影里浮动的温暖气息,丝丝缕缕化开了孔成玉周身凛冽,仿佛将她重新裹入这烟火人间。
  孔成玉垂眼,低声道:“母亲。”
  “我是等你等得久了,所以出来看看。”
  姜辞盈按住孔成玉的背,轻笑的震动从后面传来。
  “成玉,你与他说了很多话。我知道你从不浪费心思在无关的人身上,他身上有什么你想知道的事情吗?”
  孔成玉颇为冷静地分析:“他与百越巫祝在一块,眼下靺鞨异动,或许不会如何,但他日——我怕他有怨与恨,或许会对中原不利。”
  姜辞盈只是笑:“所以,你问的结果如何呢?”
  “……”
  若是当年那个还会因嫉妒而辗转反侧的孔成玉,此刻定要恼恨自己的多疑;若是尚未踏入官场的孔成玉,或许会为这般步步紧逼而愧疚。
  但此刻的尚书左丞只是轻轻颔首,接过母亲手中的灯盏,转身步入明鬼峰深处。
  “……他会是我的朋友。”
  第114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从明鬼峰到坐忘峰,陆临渊曾经走过很多次。
  重新走上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路,他起初的脚步还算从容。
  然而等见到峰上一角亮着的灯,陆临渊忽然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加快脚步,快到门口时,他几乎是在小跑了。
  一阵山风掠过坐忘峰,檐角悬挂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零碎如墨的发梢扬起,掠过微微发热的耳尖。
  推门的瞬间,夜风裹挟着薄荷的清凉扑面而来,屋内温暖的灯火流淌在地上。
  魏危坐在地上柔软的毯子里,手上拿着一卷文书,手肘搭在案上。
  琉璃灯将少年轮廓镀上朦胧光晕。
  房间内安安静静,魏危垂下眼,翻一页文书,头也不抬:“我给你留了冰酥酪。”
  “……”
  陆临渊扶着门框的手一松,心安静下来。
  正是夏季,石流玉特意叫人到丰隆酒楼买了冰酥酪送上来。百越也有这样的东西,只是或许地域不同,魏危觉得中原的冰酥酪更清甜一些。
  桌上,加了碎冰的牛乳混着各色果干与蜂蜜,碗壁凝着水,沿着釉面缓缓滑落。
  酥酪入口的刹那,沁凉的甜意在唇齿间化开,陆临渊垂下眼,安安静静吃了。
  **
  四周的东西都是新的,宅子里会客的房间改成了祈禳堂,就连陆临渊的住处也被百越护卫收拾地焕然一新。
  屋内地上的矮桌子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魏危自己也懒得收拾桌上的东西,一大摞帖子堆在上边,她看一封,写得好的就做个回复,写得不好的就扔到旁边。
  对魏危来说,当巫祝最大的好处,就是每个人和她说话,都会过一过脑子。
  魏危随手扔一封折子:“隔壁的屋子也收拾好了,你要是睡不惯,可以去隔壁。”
  陆临渊顿了一下,想起什么,慢慢道:“魏危,我要是想睡这里,是不是得睡地上?”
  魏危从折子堆里抬眼:“我要是说是呢?”
  “那我就过会再问。”
  陆临渊放下碗。
  “我想起你昨天晚上还亲过我,有点不死心。”
  魏危鼻音笑一声:“那你等着吧。”
  说完就不再理他,接着去看楚凤声已是整理过一遍的帖子。
  离百越千里之遥,澹台月与木槿等人又都不在驻地,李婉儿初担大任,许多事情需要魏危做决定,也不知这样批复了多久,魏危后背忽然覆上一片凉意,一双手悄无声息地环了上来。
  陆临渊果然不怎么死心。
  他向来胆大包天,此刻双臂虚虚拢在魏危腰间,似触非触,如同游移的薄雾。
  魏危微微侧首,撞见陆临渊眼睫低垂,如蝶翼轻颤,一双桃花眼映着细碎的光,亮得惊人。
  天气还是很热,连风都裹挟着燥意。习武之人天生火气要旺一些,魏危其实不是很耐别人靠得太近,可陆临渊贴着她轻轻磨蹭时,肌肤却透着异于常人的凉意,像是刚被寒潭浸过。
  热浪昏沉,连呼吸都变得绵长。魏危转了半身,空出的那只手抬起,抵上陆临渊的下颌,眯起眼睛:“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陆临渊一顿:“我天生冰肌玉骨……”
  魏危看着他,手中未放下的帖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低笑:“陆临渊,你也好意思。”
  陆临渊下颔抵在魏危的肩膀上,不说话。
  片刻后,魏危问:“到后山泡池子去了?”
  陆临渊埋头魏危的脖颈处,点头蹭了蹭,声音很含糊:“天气太热。”
  魏危:“昨天做的过火了?”
  陆临渊:“……”
  魏危就忽然觉察出什么,挑眉:“所以你之前天天洗澡是因为——”
  陆临渊脸皮太薄,轻轻咬了魏危肩膀一口,似乎是想阻止她说下去,然而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又往前讨好地来蹭了一下,道歉:“对不起,魏危,你讨厌我这样吗?”
  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抛弃过的小狗,很怕魏危不高兴了把他一脚踢开。
  “……”
  魏危不讨厌,但是这样抱着不方便她批折子。
  魏危又想,陆临渊只是太没安全感了,只是抱着而已,她应该宽容一点。
  但陆临渊显然有些得寸进尺。
  他的手臂缠在魏危的腰上,脑袋沉在她颈项,缱绻缠绵,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得又急又重,震得相贴的肌肤仿佛都在微微发颤。
  一盏灯烛在案,陆临渊就这么环着魏危,贴在她颈边,耳鬓厮磨,夜息香的味道有些让人失神。
  陆临渊有些黏黏糊糊地开口,问她什么时候打算睡觉。
  魏危没有回答,他也不觉得失望,偶尔声音闷在她衣料间,问她,就算今天事情太多,能不能抽空来亲亲他。
  魏危:“……”
  百越巫祝在外头的行头总是很派头,此刻魏危身上那些银饰还未卸下。
  耳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陆临渊忽然被冰凉的金属抵住唇齿,魏危竟用戴着扳指的拇指撬开他的嘴,余下四指穿进抵着他的下颔,像驯服猛兽般,将指节重重压在他舌面上。
  “唔……”
  陆临渊一双桃花眼微红,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喉咙口传来不适,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怨怼,反而朝魏危眨了眨眼。
  魏危转过头来,静静看他:“你太黏人了。”
  她抽回手,戒指上沾着晶亮的水痕:“安静点。”
  魏危从前也这么驯傩梭。大约是在千鸟崖得的太容易,魏危的那只傩梭什么生性高傲统统没有,反而总蹭着魏危。
  一开始没轻没重地趴在魏危肩头,爪子勾破了不少衣服,后来知道轻重了,还是离不开人,天天收起翅膀,屁股朝天,脑袋追着魏危写字的手玩。
  魏危懒得理它,一边处理事情一边给它喂切成细细一条的鹿肉,吃一条喂一条,让它不要闹自己,直到发现手边忽然没动静,才发现那只傩梭撑得倒在桌子上,两只金黄的爪子往上扑棱。
  陆临渊忽然笑了,他捉住魏危欲撤的手腕,将脸颊贴上去,眸中染上了一层水光:“魏危,你要我安静,只要说一句话*就行。”
  他低笑起来:“所以,你也是喜欢这样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