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的力气都流走了。
  崔逢闭上了眼睛，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手足无措，或是更多躁动的其他，一滴生理性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了。
  卫柠接住了那滴眼泪，唇瓣和舌尖从崔逢裸露出的脖颈上抽离，她垂下眼睛，视线落在那一小块反光的潮湿上，伸出手指擦干，说，“下次还可以喷，味道好闻。你这样……挺可爱的。”
  说完后，卫柠指尖上移，将崔逢头上的帽子往下摁得更深了，彻底将某人埋起来，包括某人轰地一下变得通红的耳尖，都被卫柠藏起来了。
  【玩家使用了技能重力压顶。】
  一股恰到好处的力量压住了崔逢的帽子 ，精准且克制，牢靠。
  卫柠目视前方，在车子发动之前，出声说，“你这次不用走，在楼下等我。”
  第160章
  男人伏在车窗上，露出半张脸，被遮住一半的眼睛泛红又潮湿，他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这是卫柠走进居民楼最后看到的画面。
  “怎么把人带过来了？”，熟悉的女声在卫柠耳边响起。
  卫丛芜推着轮椅，从窗边撤离，她抬眼看着卫柠，脸上神情平和，看起来并没有多在意出现在卫柠身边的崔逢，像是随口一问。
  卫柠跟着卫丛芜，在餐桌旁坐下，她视线从卫丛芜的双腿上一扫而过，时间很短的一眼，不着痕迹。
  一杯水放在卫柠面前，她眼睫一动，对上卫丛芜深色的瞳孔，莫名地让人定下心神。卫柠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碰，说，“他不是你们给我准备的礼物么？”
  准确地说。
  是他们。
  崔逢和程七伪是给卫柠准备的礼物，他们的手腕上天生就缠着红线，而牵着这两根不可能解开的红线的人是卫柠。
  “你满意吗？”，卫丛芜问卫柠，问出这个问题时，她的眼睛锁定在卫柠脸上，不肯错过卫柠五官弧度一丝一毫的变化。
  卫丛芜很在意卫柠的回答。
  卫柠看着卫丛眨眨眼，心里对卫丛芜在意的程度感到有些疑惑，和一股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没来由的烦躁。
  “满意。”，卫柠最终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给出了回答。
  “这是我送给你的成人礼物，当时没给你准备礼物，我一直感到遗憾，都怪妇好醒来得太晚了。”，肉眼可见地，卫丛芜松了一口气。
  卫丛芜眉眼低垂下来，周身的气度变得柔和，她对卫柠说，“相信妇好已经跟你说过，副本是真实存在的，而时间和人的运动在任何维度上都会留下痕迹。”
  “当初我和宋与岁两个人着手唤醒妇好时，感受到一股异常强烈的能量波动，出于私心的目的，我们找到了程七伪。”，卫丛芜继续说，“他赤身裸体地出现在垃圾场里，工作人员没注意到有东西突然出现，险些就把他扔进粉碎机粉碎了。”
  卫柠注视着卫丛芜，忽然扯开嘴角，“妈妈……”
  “他失去了全部记忆，对我们也很防备，很少说话。宋与岁查了几天资料，发现是他竟然是联邦历史上有名的少将。为了安全，他给自己取了新名字——崔逢。”，卫丛芜似乎没有听到卫柠的呼唤，继续说着，手边的水杯体积没有丝毫减少，“一直到几年前，我们才弄明白崔逢出现的原因。虽然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过去和现在，未来的时间线形成了闭环……”
  “就是可惜，不能预知到妈妈的腿会不会彻底坏死。”，卫柠出声打断。
  终于。
  卫丛芜变得安静了，她沉默地坐在轮椅上，脖颈低垂，避开卫柠执着的视线。
  卫丛芜身上那股极其诡异刺挠的割裂感终于消失了，卫柠心想，原来，心虚是一件这么明显的事情。
  “妈妈，基因病是有治疗成功的可能的，只要您一直食用绝对天然的食物。我能坐上那个位置的，我保证。”，卫柠身体前倾，一只手轻轻抓住卫丛芜的轮椅把手，以不可抗拒的姿态把人往她跟前拉，“妈妈，我不质疑您的任何决定，我只想知道，您下定决心注射特效药的时候，有没有一秒钟脑中闪过我的脸。”
  “卫柠……”，卫丛芜闭上眼睛，她主动避开了卫柠的眼睛，让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会将部分感官无限放大，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能被人体的耳朵捕捉到。
  卫柠的声音像是卫丛芜她自己的耳膜鼓动发出来的一样，是身体内部迸发出来的。
  她听到卫柠说，“妈妈，您以后都不能站起来了，对吗？”
  卫柠话音落下后，空气变得死寂，让人喘不上气。
  过了不知道多久，卫丛芜睁开眼睛，对卫柠说，“是的，注射完特效药后，我的腿不可能再发生奇迹了。”
  “我知道了，妈妈”。，卫柠说。
  神奇又诡异地，先闭上眼睛逃避的是卫丛芜，等她鼓起勇气面对时，退怯得最彻底的却是自己，这是卫柠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别扭的情绪。
  卫柠不自觉地握住手边的杯子，周围的世界似乎变得透明，离她很远，像是有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将她盖住了。
  声音和物体都变得残缺模糊。
  “晚饭……股东大会……”
  卫柠只能捕捉到这两个词，她皱起眉，用力地晃了下头，“妈妈，你说什么，再说一次？我刚刚没听见。”
  卫柠的状态不对劲。
  卫丛芜心底一沉，推动轮椅靠近卫柠，手掌贴到卫柠的额头上，温度正常。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卫丛芜瞳孔一震，抬起卫柠的下巴，让她的脸完**露在苍白的灯光下。
  瞳孔颜色正常。
  眼白干净没有血丝，黑眼圈依旧是淡淡的青黑色。
  嘴唇是健康的红色。
  怎么会？
  不安的感觉愈发加重，到达顶峰的瞬间，卫柠突然挣开了她的手，神情清醒，和几秒之前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卫丛芜眼看着卫柠勾起嘴角，对她露出笑容，说，“妈妈，你刚刚说什么？”
  注视着这样的卫柠，一股异常强烈的冷意从卫丛芜尾椎爬上来，某个瞬间，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紧接着，一个极其熟悉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她低着头，不敢注视身前的存在。
  强大的，古老的存在。
  卫丛芜身体猛地抖动了一下，指尖用力抓住轮椅把手，语速极快地对卫柠说，“你晚饭在外面吃吧，明天早上的股东大会宋与岁会带你去的，注意事项她会告诉你。我有些累了，要回房间休息了。”
  说完，卫丛芜推着轮椅就要转身进房间。
  地面被轮胎摩擦的声音刺耳极了。
  像是一只不听话的猫伸出爪子去挠黑板。
  突然……
  咔——！
  卫丛芜后背冷汗瞬间冒了出来，身下的轮椅被一只不属于她的手拉住，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整个人动弹不得。
  “妈妈，你在怕我？为什么？”
  身后的声音在问她。
  卫丛芜突然意识到，卫柠不记得了，她不记得自己刚出现的不对劲。卫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空白。
  卫丛芜飞速思考运转着，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卫柠的问题，如实相告吗？说实话，她的大脑也一片混乱。
  卫丛芜：“卫柠，你……”
  出乎意料地，卫丛芜话还没说完，卫柠就松开了手。一片阴影从头顶落下，卫丛芜感知到卫柠站到了她的身后，重新抓住轮椅。
  在卫丛芜的视角，她看不到卫柠的脸和表情，只能听到一道冷冽的声音说，“妈妈，我送你回房间。”
  在卫丛芜提出拒绝之前，轮椅就被推动了，接下来，唯一的声响就是房门被从外面关上的声音。
  极其的一声嘀嗒后。
  卫丛芜猛地转过头向后看去，只能看到一面深色的门板，她内心升起了不知道名为失望，侥幸，还是难过的情绪。总之，这一个瞬间过后，卫丛芜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在被卫柠推轮椅的过程中一直没有呼吸。
  她不希望这样的。
  宋与岁说的对，除了研究人工智能，她总能把所有事情弄得一团糟。
  空旷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一道极其压抑，沉重的哽咽声。
  “下来了？”，坐在车上的男人问卫柠，他头上的帽子不见了，头发已经变得柔顺，刘海轻柔贴在额前，盖住部分眉眼，瞳孔里闪烁的喜悦显得更湿滑粘腻了。
  是程七伪。
  卫柠看了他一眼，出声问，“你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如此顺滑地在一具身体里转变两个人的意识，卫柠没有在那副堪称完美的脸庞上看到任何别扭和割裂。
  答案很显然易见了。
  程七伪看着卫柠，问，“你想知道？”
  意料之外地，卫柠摇头，并且回应了一句和问题无关的话，“你是怎么来到联邦的？”
  一句摸不到头脑的话。
  但是，程七伪在极短的时间明白了卫柠的意思，他看着车窗外飞速跃动的大楼说，“被祂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