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安静。
  只有机械的嘀嘀嘀声有节奏地响起。
  忽然。
  “醒了？”，一道声音在卫柠耳边响起，语气熟悉，质感冷淡平和。
  卫柠睁开眼睛，先看到透明的疗养舱外壳，她转过头，对上莫北夏的视线。卫柠张了张嘴，紧接着，她眉头微皱，她发不出声音了。
  莫北夏低头注视着卫柠，视线落在卫柠微张开的嘴唇上，无形地，缓慢地划过一圈。
  莫北夏对卫柠说，“检查报告显示，你的身体承受了远超极限的能量损耗，部分机能已经损坏了，失声，腿脚无力，时不时晕倒都是正常现象。放心，这些异样在几天内都会彻底恢复。你的身体素质很强，需要的时间会更短。”
  说着，莫北夏打开了疗养舱，在卫柠疑问的注视下抓住了她的手腕。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抗拒，莫北夏顿了顿，抬起头，对卫柠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虽然在冰冷镜片的衬托下并没有任何温度。
  莫北夏指尖在卫柠手腕轻轻敲了一下，“军部手环能感知到你的声带运动，所以……”
  “放开。”
  冰冷的电子音猛地打断了莫北夏的话。
  是卫柠的声线，却带上一丝诡异，割裂的机械质感。
  莫北夏一愣，脸上的笑僵住，对上卫柠冷漠的眼睛后，她很快又重新弯起嘴角，动作温柔地松开了卫柠的手，“抱歉，忘了说，军部手环采集了你们的声音数据。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别人认出来你的声音了。”
  你们。
  莫北夏用了这个词。
  意思是——所有人。
  这确实是联邦军部惯有的作风，卫柠思考着，她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是戴着军部手环的那只。而她的另外一只手上，是她的母亲卫丛芜私人研发的异种牌手环，此时处于隐形状态中。
  冰冷的触感从紧贴着皮肉的两只手环上传来，卫柠心中微定，她从疗养床上翻身下来，和莫北夏拉开一定距离，“莫医生，我昏迷了多久？”
  卫柠防备的动作对莫北夏没有任何影响，她脸上的表情不变，“一天，你是最快醒来的。A区的战斗我听顾指挥官汇报了，状况惨烈，数十人重伤，幸运的是没有人员死亡。”
  “除了我，陷入昏迷的还有谁？”，卫柠问。
  莫北夏歪了歪头，“你要去看望她们？”
  卫柠点头，“嗯。”
  莫北夏走到办公椅上，坐下，扶起滑落到鼻梁的眼镜，抬头，对卫柠说，“你是要去看斐青柃吧？还是李壹潮？毕竟就数你们三个情况最危险。斐青柃在D312室，出门左转就是了。至于李壹潮，她的病房是保密的，我没有权限知道。你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一股强烈的，沉重的预兆出现在卫柠脑海中，她注视着莫北夏，眼睫遮掩下的瞳孔漆黑而幽深，令人捉摸不透，“莫医生，有什么要想问我的？我会竭尽全力解答你的问题。”
  莫北夏拉开抽屉，动作精准快速地掏出了一瓶试管，随着她的动作，里面装着的黑色液体微微晃动了一下，质感粘稠浓厚，粘连在试管壁上的部分像极了某种生物的异形触手。
  诡异的非人感扑面而来。
  “卫柠，这是你的血。”，莫北夏一字一句地说，“你的污染程度已经达到了惊人的95%了，而科研所规定的红线是98%，你自己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出乎莫北夏意料地，卫柠的视线在那瓶试管只停留了极短的一瞬，很快就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卫柠一动不动地看着莫北夏，黑色的眼珠变得更冷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孵化攒动，她对莫北夏说，“培训员安欠的污染度是多少？”
  “97.98%。”，莫北夏说，“他是一个奇迹。”
  看着卫柠的表情，莫北夏皱起眉，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双臂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到卫柠的安全领域内，她神情前所未有的严峻，声线冷沉到了极点，“卫柠，我希望你明白，这不是什么值得攀比的事情。”
  “我知道。”，卫柠没有后退，直视着莫北夏情绪阴郁的眼睛说。
  莫北夏直起身体，叹了一口气，掐着鼻梁，表情不耐，“你走吧，我还要对你的血液样本做分析。”
  门被卫柠利索关上了。
  左转。
  D312室。
  门是打开的，但，有人在门外堵着。
  卫柠脚步停下，眼睫颤动了一下，她对着那人的背影喊出名字，“顾指挥官。”
  顾上影闻声转过来，发现是卫柠，却没有让开位置。顾上影现在的状态肉眼可见的糟糕，眼底下的黑眼圈浓重至极，眼球血丝密密麻麻，往常干净妥帖的头发和军装沾满了灰尘和发黑的鲜血。
  从前晚的战斗到现在，她一刻都没休息过。
  顾上影的眼珠猛地转动一下，锁定在卫柠身上，她扯开嘴角，起皮的唇瓣瞬间裂出道血痕，“是卫柠啊，你已经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卫柠视线下移，“顾指挥官，您的手……不包扎吗？”
  听到卫柠的话，顾上影抬起手，在空中转了一下。掌心被碎裂的钢铁贯穿，鲜血流到指根，已经凝结成黑红色的血痂了。
  简直惨不忍睹。
  一名护士忽然跑过来，她看起来很紧张，脸上泛起红晕，小声地说，“顾指挥官，您已经在这里站了5，6个小时了，您真的该包扎伤口去休息了。我们……也得进去。”
  卫柠站在
  护士身边，同样注视着顾上影，“顾指挥官？”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给人一种正在对峙的错觉。
  过了不知道多久。
  顾上影终于有了反应，她垂下手臂，动作克制，对紧张的护士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带我过去包扎吧。”
  没有对卫柠交代什么，顾上影跟在护士身后走了。卫柠看了一眼顾上影挺直的脊背，很快转过眼球，迈开步走进房间，关门。
  此时此刻，D312室内只有卫柠和斐青柃两个人。
  斐青柃安静地躺在疗养舱内，身体表面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至于身体内部和意识状态么……
  卫柠转头看向仪器上的数据——身体和大脑受到重创，昏迷，清醒时间未知。
  卫柠眨眨眼，视线划过仪器，余光落到天花板角落里，直直对着斐青柃所在的疗养舱的电子监控。
  卫柠垂在腿边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快速动了一下。
  【你好，我是人工智能莉莉丝，让我为你提供我的第一次服务，磁场屏蔽信号已开启，电子监控已被连接。】
  紧接着。
  嘀——！
  斐青柃疗养舱的舱门被打开了。
  随着移动的舱门，照在斐青柃脸上的光猛地暗了下去，此时，她整个人被阴影完全吞没了，连室内的光都被卫柠挡得严严实实。
  卫柠低下头，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弧度很浅的笑，“斐队？”
  在卫柠话音落下的瞬间，置身于一片黑暗中的斐青柃睁开了眼睛，她眉目清明，显然已经苏醒了很久了。
  “你来了。”，斐青柃没有坐起来，就着仰躺在床上的姿势翘起二郎腿，脚尖在空中晃起来，一副玩世不恭的派头。
  卫柠看也不看那存在感极强的脚尖，只是拉开了与疗养舱的距离，顺手掏出一把椅子坐下，脊背往后靠躺。
  卫柠脖颈以下的肌肉快速地放松了，以至于远远看过去，坐得有些歪歪扭扭，和床上的斐青柃倒是相像。
  她说，“不是你一直在等我么？是你让人把仪器数据纂改了。怎么做到的？”
  “啊，这个啊……倒不是很难。”，斐青柃挠挠头，头顶的头发被她搞得翘起来，直愣愣的。
  突然。
  她猛地翻了个身，眼神异常明亮看着卫柠，“你要是真想知道，就用我答应你的条件换？”
  卫柠眯起眼，双手在胸前环抱起来，神情冷淡，带有电子质感的声音莫名透露出强烈的情绪，“哪来的条件？”
  斐青柃看着卫柠，语气和她此时凌乱，匪气的样子完全相反，一股偏执的认真，“你救下了李壹潮，我理应为你做一件事。”
  “我很早之前就开始好奇了，她是你的什么人？”，卫柠问，她神态莫名的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斐青柃望向苍白的天花板，“在进入联邦军部的第十年，我决定跟随她，她的命令优先于任何人，是最高级别的存在。她……是我的主人。”
  不知道是第几次，卫柠再次说出了这句话，“斐队，你真的很忠诚。”
  斐青柃咧开嘴角，半开玩笑，“如果世界上没有忠诚这个词，我就不会出生了。”
  说着，斐青柃重新看向卫柠，挑起眉，“好了，快告诉我，你到底要我为你做什么？哪怕是死，我也要做到这件事。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莫名地，卫柠沉默了，她收起脸上所有表情，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斐青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