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柠很清楚自己在遭遇什么。
  鬼压床。
  “快醒醒……”
  那道声音又出现了，这次变得异常尖锐清晰，距离卫柠很近，凭借感官来说，就在卫柠身边，趴在床边死死注视着她。
  过了不知道多久，卫柠浑身都被汗水泡透了，她的眼睛终于能睁开一条缝隙了。长长的眼睫让视线变得模糊，所有的一切都笼罩着一层黑雾，卫柠只能捕捉到大概的形状。
  眼球艰难转动的一瞬间，卫柠心脏猛地骤停！
  她看到了！
  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趴在床尾，视线穿透卫柠的身体，将她一分两半，直直地注视着。从卫柠睁开眼，移动眼球，到发现她，这一整个过程，这个女人都观察得一清二楚！
  她早就发现卫柠清醒过来了。
  “快醒醒，他们抓过来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快呀……”，女鬼趴在床尾，继续喊叫着，声音低沉嘶哑。
  卫柠眼皮睁开的幅度越来越大了。
  她注意到女鬼裂到耳朵的嘴里面并没有舌头，血红一片，似乎是被人为切断的。那么，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难道在卫柠看不到的视觉盲区里还有另外一只女鬼？
  “来了，来了！”，女鬼开始疯狂尖叫，她却仍旧死死趴在床尾上一动不动，仿佛背鬼压床的不是卫柠，而是她。
  “祝华，你为什么不跑呀，为什么……求你了，别管我，赶紧跑呀！”
  极其尖锐凄厉的一声哭喊后，声音猛地消失了。卫柠耳边一瞬间死寂得可怕。她抬起眼皮往床尾看去，面容模糊的女鬼也不见了。一切都像是卫柠的错觉，幻想，是她太疲惫了。
  但。
  卫柠的身体还是不能动，甚至那股沉重麻木感越发加重了。此时此刻，她和坏死的木头没有区别，扎根在黄土地里，生命的尽头到了却还是哪里都去不了。
  卫柠放弃抵抗那股诡异的沉重，她深知，这一切还没结束。
  果然。
  “搜这里，肯定有人躲在里面！”
  完全陌生的声音。
  接下来，卫柠只能听到一阵劈砍，摔打的声响，时远时近。最近的一刹那，就贴在她的耳朵旁，卫柠能感受到自己的耳膜碎裂，正往外流血。
  “没人。”
  “难道死了？”
  “不可能，绝对还在这座院子里，再找找。”
  声音再次消失了，这一次，连翻找的声响都没有了。
  卫柠可以完全睁开眼皮了，她瞪大着眼球，瞳仁被她转动到极限。房间维持在她睡之前的状况，没有被破坏后的痕迹。门还是紧锁的，稳稳当当地镶嵌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皮**涩的瞳仁带着卷到眼球后面，卫柠眼角留下生理性的液体，却还在使劲将眼球瞪到更大，她要看看头顶有没有东西藏在那里。
  这完全是超越人体极限的眼皮翻转运动，卫柠头皮一紧，一股强烈的灼烧感猛地吞噬了她。
  这股灼烧感从头皮一路串到脊柱，像是粗壮的蟒蛇一般，碾过她的每一根指尖。
  疼！
  好疼！
  极端的疼痛让卫柠眼前一黑，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快醒醒！”
  卫柠条件反射地睁开眼，在意识到眼皮不再沉重后，她一下从床上跳起来，站在地上甩动自己的手臂双腿，确认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完全属于自己。
  “快醒醒！”，秋阿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干嘛锁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给我开门！”
  猝不及防地，门被打开了，秋阿满差点摔一跤。秋阿满扶着卫柠的手臂站直，惊疑不定地对卫柠说，“你到底怎么了？生病了？饿晕了？”
  卫柠收回手，“只是睡得太死了。”
  “那……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秋阿满上下打量了卫柠一眼，见她脸色正常，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卫柠皱起眉，“现在几点？”
  “现在已经第二天中午了，你是昨天午饭都没吃。”，秋阿满说。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卫柠一针戳到要害，她看着秋阿满的眼睛，等着她回答。
  秋阿满脸色一变，支支吾吾说不来话。她又要后退一步，却被卫柠拉住手，强迫自己不再远离她。卫柠沉声说，“发生什么事了？”
  下意识地，秋阿满脱口而出，“要枪毙，你必须过去！”
  “枪毙我？”，卫柠挑起眉问。
  “不是你。”，秋阿满说，“是你和一起进城的流民。有几个要被枪毙了，老爷们要求全城的人都过去看。时间快来不及了，赶紧走吧！”
  第134章
  根本没有留给卫柠犹豫的时间，她被秋阿满拽住手腕，一路狂奔到枪毙的地方。哪怕是额头，后背都被汗水濡湿了，秋阿满也没有停下脚步。
  她……看起来很害怕。
  她怕老爷们，卫柠心想，他们是悬在这座城上空的阴影——一群特别指明了性别的人。
  “让让，麻烦让出条路。”，秋阿满从密不透风的人群外围往最中心挤，她快要被挤成肉饼了。可即便这样，她还是紧紧拉住卫柠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卫柠深切地感知到了秋阿满的慌张恐惧。
  被秋阿满挤到一边的人很不耐烦，啧地一声，就要对秋
  阿满动手，却在看到她身边的卫柠时，诡异地收回了手，一言不发地后退一步。
  不只是他，每一个看到卫柠的人都沉默地为她让出了一条路，像是有一条诡异的规则在束缚他们一样。
  违背的后果超越了能够承受的极限，没有人敢在心中冒出这种沾血的念头。
  卫柠众望所归地来到了观众席的黄金位置上。
  作为“奖励”，无论是哪一个角度，她都能够完全完全，彻彻底底地直面即将被枪毙的囚徒。
  卫柠被这场为高位者上供愉悦和权力的屠杀包围了，而人头落地的下一秒，她紧缩的眼球，苍白的脸色也会成为老爷们的饭后甜点。
  真是——完美的一餐啊。
  在大旱的灾年，可是额外珍贵的。
  “都到齐了吧？”
  卫柠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身体臃肿，脸上满是肥肉压出来的皱纹的男人开口说话。
  他用鼻孔贴在台下的所有人脸皮扫过一圈后，轻轻地哼了一声，“我看到不少新面孔呢。我叫黄来财，住在城西，有人要是遇到事儿了，放心找我啊。我这人呢，最是心善，为了照顾你们这些新进城的，我介绍一下城里的老爷们。这位呢，是王老爷，那位是……”
  黄来财指过的每一张脸，卫柠都深深地记住了。
  某种程度上，要将这几位老爷们分辨清楚，还是挺难的。要一拳将肥球打出四种不同的形态，也是难为了女娲了，卫柠心想，她艺术方面的造诣还存在着进步的空间。
  黄来财忽然停顿了，他斜眼看向站在最角落，被阴影吞没五官的男人，鼻孔90度垂直，“你们这群外来的乡巴佬，一定要好好记住程少爷。见到他，千万不要抬头呼气。不然……”
  时间被黄来财无限拉长，他望着周围苍白的人脸，对自己的幽默细胞十分满意。等感觉终于到了，黄来财举起短手比在太阳穴，嘴一撇，“砰！”
  不只进城的流民，秋阿满等人见状肩膀猛地一抖。为了在人群中不太显眼，卫柠有样学样，提起肩膀再放下来。
  黄来财瞬间精神抖擞如公鸡，他让出最中心的位置，“程少爷，还不站出来让大家伙儿认认您的脸？”
  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卫柠眉头一挑，很青涩的一张脸。眉眼虽然被军帽遮掩住一半，不耐烦的情绪却还是明晃晃地袒露出来。
  程七伪，16岁的崔逢。
  一个很有意思的年纪，一点轻得不能再轻的调弄，起哄，就会红脸生气，张嘴咬回去的年纪。
  程七伪阴沉着一张脸，让人将要被枪毙的人带到场地上来。士兵的速度很快，仅仅几个呼吸间，场地上就跪满了一排人。竟然有整整六十号人，这些人低着头，浑身颤抖地接收着注视。
  卫柠皱起眉，他们都是昨天刚进城的流民，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成年的女人。
  卫柠回想进城的流民数据，成年男性101人，成年女性70人，未成年孩童18人。男性不用被枪毙，孩童也不用被枪毙。而成年女性中，只有少得可怜的十个人。
  仿佛死亡已经对她们额外开恩了。
  筛选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又是谁来筛选的？
  士兵已经将枪口对准地面上跪成一排的女人们了，只等长官指令下达，就会将扳机狠狠地压下去。
  场上的气氛死寂一片，时间被无限拉长，所有人都在等待程七伪装开口。
  卫柠看向程七伪，却被一具异常肥大的身躯彻底挡住视线，黄来财将程七伪挤开，弯腰给迎接王老爷走到场地中间。王老爷摸了摸自己长长的胡须，“这座城不欢迎没有价值的人，这样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死。而这些外来的乡下人过了整整一天，都没有找到工作！大家伙儿，城里的粮食不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