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高高在上，彼此攻击，却又不约而同地扮做强盗般的蚂蚁，推倒挤压最温良的知了，吸血啃肉着“黄土地”。
  秋阿满紧紧跟在卫柠身后，却又倔强地与卫柠保持一段距离，这是她沉默又
  弱小的抗议，“大院里住着城里最下九流的戏子。将来的某一天，我也会做戏子。”
  “他也是戏子？”，卫柠说。
  两人都知道卫柠话里的“他”是谁—那个被打死，粗暴地塞进袋子里的男孩。
  “他不是，一个学徒而已。”，秋阿满说，“小钟他是一个瘸子，上不了台。”
  一个瘸子。
  秋阿满依旧讨厌威胁她的卫柠，但出于自己不肯承认的目的，她还是贴心地为卫柠解释说，“小钟他师傅是唱皮影的，他们一起侍弄那些皮玩意儿。”
  “我比他们要有些尊严……”，秋阿满顿了顿，又说，“一些好看的尊严。”
  秋阿满的声音变得低低沉沉，不再清亮，反倒有些奇怪。在卫柠要说话之前，她又突然尖叫出声，“到了到了，你快停下！”
  一座庙。
  朱红色的牌匾上写着金灿灿的几个大字—泥菩萨娘娘庙。
  卫柠看向秋阿满，“这是哪里？”
  秋阿满不说话，要从卫柠手里抢过小钟的尸体。卫柠没有抗拒，松了手，跟着秋阿满进了庙。
  一座很小的庙，在这座城的最边角，几乎和野兽出没的后山紧密相连。
  香火很旺盛。
  香炉里的灰满得要溢出来，供台上摆着水果。卫柠眼睛一亮，抬手就要拿起一个苹果，却被秋阿满猛地一下拍开手，力道很重，很疼。
  “你干嘛？！”，秋阿满瞪着卫柠，眼眶里有血丝，整个人都在颤抖。
  卫柠面无表情，“我肚子饿了。”
  “这里的东西不能吃！饿死也不能碰！娘娘会不高兴的。”，秋阿满把苹果放回供台上，又插上三炷香，极其虔诚地跪在地上，额头死死地贴住地面。
  “菩萨娘娘，求您保佑小钟下辈子投到少爷家中去，过上好日子。”
  “菩萨娘娘，求您保佑阿满……”
  后面的话，卫柠没有听清，阿满也不想让她听。
  卫柠抬头望着高台上的神明塑像，是黄土做成的，有些地方开裂了。菩萨娘娘的眉中心有一道纵向的裂缝，远远看过去，像是被劈开了脑袋，靠无形的绳子掉在脖子上。
  如果真有那么一条绳子，卫柠心想，一定像秋阿满的黑辫子那样粗。
  卫柠又走到庙外面去看，她视线落在那块牌匾上，对庙里面跪在地上的秋阿满大声喊，“阿满，为什么这字歪歪扭扭的？！墨水也那么新？！”
  秋阿满还没磕完头，很不耐烦，“又不是我写的字，我怎么知道？！”
  卫柠的第二个问题，秋阿满没回答，她认认真真地磕完三个响头后，将小钟的尸体从袋子剖出来，亲手亲脚地摆在了供台底下。
  卫柠注视着她的动作，又看着她关上菩萨庙的门，转身要走。
  “你把他的尸体扔在这里，不怕山里的野兽吃了？”，卫柠问。
  “不会的！”，秋阿满看着卫柠，“绝对不会，菩萨娘娘会保佑小钟！那么多人都被她保佑了，不差小钟一个！”
  “什么意思？”，卫柠又问。
  秋阿满脸色一变，她深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情绪，重新抬眼看向卫柠，“你这人缠着我到底想做什么？我一个戏子学徒，没什么能帮到你的。你赶紧给我滚，别再靠近我了。”
  【恭喜玩家卫柠，触发支线任务——讨饭是要不得的，请玩家在半个小时内得到一份工作，否则任务失败。现在，计时开始。】
  这跟明示没有区别。
  卫柠对秋阿满说，“你能帮到我，我要一份工作。”
  “你要当戏子？”，秋阿满愣住，身上的攻击性消失了一瞬间，她根本没想到卫柠会想跟着她进大院里。
  “也许是。”，卫柠认真地想了一下，“我从没试过唱歌和跳舞，但我体能和柔韧性不错。”
  秋阿满眼神复杂，她没有拒绝卫柠，也许是为了这人不再缠着自己。她示意卫柠跟上自己，“今天是三姨太回门的日子，她是一个心善的人，你走运的话能在大院里讨口饭吃。”
  第132章
  半个小时并不多。
  卫柠跟着秋阿满来到菩萨庙，路上就花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
  系统就是故意的，它总是执着于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坑卫柠一把，不为别的，单纯喜欢，单纯爽。
  卫柠绝不会允许系统日子过得太好了。
  见秋阿满愿意为她引见班主后，卫柠一个上前，一把抓起她，将人夹在自己的胳肢窝里，朝着大院的方向狂奔。在秋阿满崩溃疯狂的叫喊声中，卫柠硬生生地将时间压缩到恐怖的15分钟。
  秋阿满感觉自己坐上了那些老爷的小汽车，眼泪和口水被风吹得飙在空中，直到安稳落地了，她还是一脸发懵的状态。
  “开门，带我进去。”，卫柠对秋阿满说，顺手抓住她的肩膀晃了晃。
  秋阿满终于清醒过来，她猛地跳起来，朝着卫柠就是一巴掌，“你是有病吗？着什么急啊？又不是今天就要死了！”
  那一巴掌打在卫柠的胳膊上，根本毫无感觉，她舔舔干涩的唇，压下胃部翻涌的酸气。在饥饿的状态下急速奔跑，对一具只吃过生肉的身体来说，还是有点勉强了。
  秋阿满打开门，一个人气冲冲地走在前面，沉声咒骂卫柠，“第一眼还以为你是个冷静理智的，怎么跟地痞流氓没两样？我告诉你，班主最讨厌的就是人来疯的学徒。你要是在她面前发疯，就等着被打板子吧！”
  卫柠慢吞吞地跟在秋阿满后面，看着她长长的辫子一甩一甩，问，“班主为什么打死小钟？”
  秋阿满顿住脚步，背对着卫柠，“这不是你该问的。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你要记住，班主是个好人，我不希望所有人都误会她。”
  说完这句话后，秋阿满无论怎样都不再理会卫柠了，她沉着一张脸，极其迅速地将卫柠带到前院去。
  前院很热闹，人挤人地站在一起，围着最中间的几个人。挤不进去的，站在角落里捧着手上的礼物笑得一脸开心，踮着脚望着。
  “甘班主，你这一身旗袍可真是漂亮，日头一照，闪闪发光的呢！”
  “脸上的妆也好看，甘班主能不能教教我们，求你了嘛！”
  “甘班主，你带了好多礼物呀，拉过来得要好几个车夫吧？”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叫着，隔着老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秋阿满默默加快了脚步，衣角都要飞起来。
  “你们嘴巴笨呀，现在应该叫甘姨太了！我就知道，甘姨太在黄老爷那过上好日子，一定不会忘记了咱们。”
  突然死寂了。
  没有人再说话了。
  那个说话的人僵在原地，笑不是，不笑也不是，一时间额头上都是冷汗。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一瞬间空出了一块，一双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球看着他。
  强烈的冷意爬上脊背，他恍然觉得自己成了一只被扼住脖颈，窒息而死的鸭子。
  “我当然不会忘了大家伙，一起走到现在的人，怎么能忘呢？陈叔，我记得你最爱米酒，那坛子是我从黄老爷那里求过来的，你可有口福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女人笑着说，气质温柔，眼神和善，轻而易举地使僵死的气氛再次活跃过来。
  陈叔抱起那坛子米酒，勾起嘴角说，“人年纪大了，不就馋这一口么。正好今天不开戏，我老头子懒得搭理你们这群妮子，记住，谁都别来打扰我喝酒啊！”
  “少喝点吧，对胃不好。”，甘班主笑着摇摇头，注视着陈叔离开。
  陈叔脚步不停，秋阿满不得不为他让出一条路，这一让，成功地吸引了前院人的注意。
  “阿满，怎么这么晚回来？我一直护着你那份礼物，才没让人抢了去呢。快过来，让甘姨看看你瘦没瘦？”，笑容甜美的女人朝秋阿满招手。太阳照着，她嘴角边的酒窝额外明显。
  秋阿满也笑起来，拉着一旁的卫柠就要跑过去，站到甘班主眼
  皮底下，乖乖地让她看。
  “短短几天，怎么瘦了这么多？”，甘班主摸摸秋阿满的脸，视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卫柠身上，然后，僵住了。
  对上那张笑意盎然的脸，卫柠挑起眉，缓声喊，“甘班主。”
  甘班主，哦，不，是——俞双久。
  她眨下眼睫，惊讶的情绪被她压在眼底，疑惑地看向秋阿满，“阿满，这人是？”
  秋阿满开口说，“她是……”
  “流民。”，一道声音突然打断秋阿满。俞双久旁边的女人打量着卫柠，“你是来这里找工作的？”
  卫柠点头，任由这人打量自己的同时，她也在观察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