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想到她那扑朔迷离的身世,还有在蓬莱等着她的穆柔锦。
  云笙突然感到格外惆怅与迷茫:“小师弟,这片王城锦绣之下危机四伏,我不欲害别人,却有人要害我。终有一天,我也会死么?就这样孤零零地死在河边,曝尸在芦苇荡里,无人问津。”
  沈竹漪道:“我活一日,师姐便不会死。”
  萧瑟的寒风拂过芦苇荡,如雪的飞絮四起,他淡淡道:“我会杀尽一切阻碍我们的人。”
  云笙转过头,盯着他的眼道:“若有一日,你要死了呢?”
  毕竟他的身世摆在那里,他是沈霁,是琴川沈氏之后,届时若是被揭穿,他会是所有人的敌人。
  他是很厉害,但与王庭为敌,会有好下场么?
  问出这句话,云笙就后悔了。
  这虽然是她在心底一直顾虑的事情,但这么问也太直接了罢。
  “若真有那一日……”沈竹漪弯了弯眼眸,将蝴蝶刀背上的血振落,只听一阵清脆的铃声,他将刀别在了蹀躞上,缓步朝她走来,手指沿着她的腕线向下摩挲,同她十指相扣,语调缱绻:“师姐便来陪我,可好?”
  云笙吓得一激灵:“什、什么?”
  他不紧不慢地揉着她五指关节处的凹陷,月光照拂下清隽的面孔流露一丝笑意:“我在一处地宫之下设有琉璃棺,血肉之躯*卧于其中能保千年不腐。我知师姐怕黑怕冷,故而四周设有长明灯驱寒照明。师姐要去看看么?”
  “和师姐葬在一起,一定很有趣。”
  光是想到这点,沈竹漪笑意便越发深了,心底泛起一阵愉悦,就连握着她的手都跟着兴奋地颤抖。
  云笙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不好,他是真的打算拉她陪葬。
  “不、不用了。”云笙被吓得一激灵,那些消沉的想法也跟着一扫而空。
  她反握他的手:“师弟,人死不能复生,如果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沈竹漪看向她。
  月华流落在她乌黑的长发上,她的眼睛很亮,亮到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倒影。
  她握着他的手柔软,干燥又温暖。
  沈竹漪眨了一下眼。
  比起活人,他当然更喜欢死人。
  可是云笙不一样。
  比起她躺在棺材内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模样,
  他更喜欢看着她被他亲吻得喘不过气,满脸哀求地地抓着他的衣襟的样子。
  生动而又鲜活,满室都是她动情的香气。
  见他不说话,云笙又道:“我看过的你的手相,你命格很好。”
  对上他平淡的眼神,她磕磕绊绊道:“你别不信呀……”
  说罢,她摊开他宽大的手掌,指尖沿着他手心的一处纹理比划着:“你看,这条线叫做地线,意味着一个人的一生。你的这条线很长很长,村里的老人说过,这样的手相一定能够长命百岁的。”
  芦花荡内的栖息着的三两白鹭掠过湖面,夜风拂过,鼓起二人宽大的衣摆。
  月光下,沈竹漪的面孔清隽干净,眼神也若江面缥缈的雾气一般。
  无论是玄门以卜卦闻名的大巫,还是精通相术的云游散人,都说过他是天煞孤星之命,一生血债累累,必将不得善终,死后入阿鼻地狱。
  可是她却告诉他,他会长命百岁。
  他自是不信命。
  沈竹漪收拢手掌,抓住了她不停比划的指尖,笑意浅浅:“师姐,我信你。”
  第50章
  云笙回到百花楼内后,燕辞楹已等待许久。
  她通过红姑得知了兰花公子一事,格外愧疚:“小云儿,你没有受伤罢?都怪我识人不清,也过分信任于他,才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行此伤天害理之事。”
  杏花公子在一旁道:“楼中十二花仙皆是家道中落之人,若非楼主,又怎能有今日?楼主仁慈,赋予我们人权和信任,是他不知好歹。”
  云笙也跟着点头:“楼主无需自责,人心隔肚皮,又怎能轻易识破?”
  说罢,她又道:“我还有一事,想请求楼主。”
  燕辞楹道:“小云儿直说便是。”
  云笙道:“前些日子,有一男扮女装身带青蛇的贼人被红姑等人抓获。我想拜托您帮我调查一下他,并允许我与他见上一面。”
  -
  “云姑娘请进,我等在外候命。”
  云笙对领路的守卫颔首:“辛苦你们了。”
  她提着一盏灯笼,走至一处牢笼。
  灯光照亮了囚笼里头的人。
  他蓬头垢面,正嚼着已经冷掉的馒头,灰尘之下一张阴柔的面孔雌雄莫辨,青蛇盘绕在他的手上,对着铁栏杆后的云笙嘶嘶吐信。
  云笙垂眼道:“百里孤屿,是你的名字吧?”
  听到自己的名讳,百里孤屿有了点反应,阴冷似蛇的目光缠了上来。
  云笙道:“百花楼的密探已经查出你的底细。你是玄门的人,也是有名的盗贼,甚至大张旗鼓地接受委托,只要雇主有钱给你,你便是无物不盗。”
  玄门是三大宗中最为鱼龙混杂的门派,其中授予的五行机关术,使得宗门内诞生出许多以<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aoMu.html target=_blank >盗墓为生的人,她也是通过百里孤屿腰间的罗盘才想到去往这方面调查。
  云笙接着问道:“此番,你不惜男扮女装,来到红袖城百花楼,是受了何人指使,为偷何物?”
  百里孤屿放下馒头:“你既知我是受人委托,便知我们这一行,绝不会出卖雇主的消息。”
  云笙有些可惜地耸了耸肩:“楼主说要将你打断手脚发卖了,我本想看在我们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替你说几句好话,叫她放了你。既然如此,便算了。”
  她转身走了几步,果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等等。”
  百里孤屿面露狐疑:“你真能叫燕辞楹放了我?”
  云笙道:“那是自然。”
  她又道:“不过你若是随便编了个消息诓骗于我,待我查证之后,我便会叫她变本加厉地罚你。百花楼的惩罚男人的手段,你应该最清楚。”
  本抱着几分侥幸心理的百里孤屿咬了咬牙,半晌,低声道:“我说。”
  “我来百花楼,是受了魔域之托。这并非是我与魔域的第一次合作,他们给的报酬一直都很高,我也欣然答应。”
  云笙不动声色垂下眼。
  果然如此。
  云笙又道:“他们叫你来百花楼偷什么?”
  百里孤屿蹙眉道:“一个女人的遗物。”
  “据说是一个来自云梦泽的女人,这女人带着云梦泽的秘宝,死前来过此处,留下了一样东西,很可能便是秘宝。这女人是燕辞楹唯一的挚友,燕辞楹一直将她的遗物放在百花楼内保管。”
  云笙攥紧了手。
  她深知百里孤屿口中说的那个女人,就是她的母亲云何月。
  而魔域叫百里孤屿偷的东西,很可能便是云何月留给她的。
  可是那只是一张有云氏心法的符箓,并无他们所说的什么秘宝。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当年云何月的失踪,与魔域关系匪浅。
  云何月对她有所隐藏,怕是因为,此时此刻的云笙,根本无力对抗这背后的一切。
  云笙平复异样的心情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百里孤屿不以为然道:“十几年不知所踪,不是死了还能如何?”
  云笙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住处的。
  她浑浑噩噩走在百花楼的朱弦玉磬声中,推开房门,躺在了榻上。
  她一直认为她的父母是因为她灵根受损所以抛弃了她。
  不是没有恨过,也不是没有怨过。
  可是如今却有人说,他们已经死了。
  云笙就这样睁着眼到了第二日清晨。
  她起身洗漱,平静地穿戴好一切,便去和燕辞楹告别,拒绝了对方送的一切厚礼。
  燕辞楹亲自送他们到了城门口,流着泪看着云笙登上了客船。
  她望着客船渐行渐远的背影,啜泣道:“小云儿在蓬莱受了欺负,若非我无法离开红袖城,定要去给她讨回公道。”
  杏花公子安慰道:“楼主,云姑娘并未接受您送她的金银财宝和侍女,想必也不会让您出手的。她自小便是孤身一人,那时便无人可依,长大后又如何习惯依赖于旁人呢?过度的付出只会让她更加困扰。年轻人有自己的路和执念,成长的路上也必要经历风雨,或许就此放手,也不失为一种明智之选呢?”
  燕辞楹长叹一声,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罢了,我累了。扶我回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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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晓的晨曦落下岸边绵延不绝的山峦上,一片乳白色的光晕笼罩着湖面的薄雾。
  小雨淅淅沥沥落在水面上,深山白云间处的人家开始冒起袅袅炊烟,鸡鸣声一阵阵。
  云笙坐在床榻上,望着窗棂外的小雨。
  沈竹漪推门而进,桌上便多出了一碗羊奶羹和一坛桂花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