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一面施展剑阵,一面用剑抵抗着的蛊雕:“云笙,我们快布好剑阵了,你若不想受伤,就来我的身后……”
  只是他的话说到一半。
  便有一抹残影闪过,白色袍角如风。
  只听见沈竹漪蹀躞上的铃铛一响。
  不知何时,他已跃至一只蛊雕的身上。
  蛊雕拼命地拍打着羽翼,想要将他甩下去。
  沈竹漪手中的剑瞬间刺穿了蛊雕的身体。
  而后,只见他腕骨转动,缭乱的剑花在竹林中掠过。
  “砰砰砰——”
  空中的蛊雕一只只像是流星般重重坠落,溅起的血水将尹钰山等人泼了满身。
  如同下起了一场瓢泼的血雨。
  最后一只蛊雕砰然落地,掀起满地的竹叶和狂风。
  立在蛊雕背上的沈竹漪反手将剑挽在身后,回眸冷淡瞥了一眼刚刚形成的剑阵。
  风吹拂起他宽大的衣袂,他垂眸看过来时,眉眼间尽是少年张扬的意气。
  浑身的血污众人站在剑阵中,仰望着蛊雕背上的少年,窘迫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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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惊无险回宗后,云笙便病倒了。
  寒气入体加之忧思多虑,整整休养了三日才有了些精气神。
  今夜恰逢月蚀阴日,铅云密布,没有一丝光亮,唯有廊庑尚存点点灯火。
  云笙沐浴过后便早早入了寝,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病是好了,可是心事难医。
  树妖被杀之事在王庭掀起了轩然大波,王庭特派了官员来调查此事。
  果然如云笙所料,但凡参与围剿树妖的宗内弟子,那些无权无势的,都成了替罪羊,被当众斩杀。
  稍微有点权势的,打点关系,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在牢狱中度过残生。
  而尹钰山和穆柔锦,一个掌门独子,一个掌门爱徒。
  这两人被掌门尹禾渊拼命护了下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据说后日便要在戒律堂处以刑法。
  王庭的损失由看管禁地钥匙的掌门尹禾渊来承担。
  不知沈竹漪说了什么话,尹禾渊昏了整整一日,醒来后变卖家财,四处打点,近乎把整个老本都赔了进去。
  -
  直至铜制漏壶的标尺指向丑时三刻,云笙才有了一丝倦意。
  夜风呼啸,雕花木窗的窗户纸发出阵阵呜咽,室内幽暗,唯有桌上一根残烛散发着暖黄的光晕。
  因经年累月被关在阴暗幽冷的落霜境,云笙心中有不小的阴影,格外怕冷也怕黑。
  今夜没有月光,也让她越发不安,只有被烛火的暖光照拂着才会让她安心一些。
  烛光落在雪青色的床帏上,烛火在风中轻轻摇曳。
  阖眼之时,她脑海中猛地划过什么,一阵心悸——
  不对,她入睡之前,明明是门牖紧闭的,何来的风?
  云笙猛地坐起身,浑身冷冰望向室内那扇大开的窗,呼吸越发急促起来。
  她有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这感觉如同芒刺在背。
  黑暗之中,似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正在审视着她,穿透她那一层薄薄的衾被,摩挲着她露在外头的皮肉。
  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云笙颤抖着摸向枕下的那一沓符纸和匕首:“是谁?”
  她起身的动作过大,牵扯到了手腕,手腕上的伤口再度崩裂开来,开始流出血来。
  血滴落下,在被褥上洇出一团团的血迹。
  可云笙却顾不得疼痛,在黑暗里四处张望。
  来者似乎并未有隐瞒之意,发出的动静格外清晰。
  云笙猛地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看去,便见屋顶房梁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少年身着梅花暗纹箭袖衫,背着一把通体雪白的剑,颀长的身形衬得房梁交接处狭小逼仄。
  他半曲着一条腿,雪白的下颌搁在膝上,鸦黑的长睫半垂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高耸的眉骨投落出一小片阴影,像是这葳蕤夜色中蛰伏的艳鬼,一副漂亮阴翳的厌世模样。
  第6章
  云笙捂着手腕的伤,心中忐忑,试探性地叫唤了句:“小师弟?”
  看到来人,她更加慌张了,指腹不禁焦灼地摩挲起衾被,心脏怦怦狂跳。
  糟糕。
  他该不会是反悔了,来杀人灭口的吧?
  沈竹漪并未回应,暗红的衣角似蝴蝶蹁跹,自房梁上轻轻一跃,落了地。
  云笙动了动鼻尖,闻到了更深的血腥味。
  她这才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不对劲,面色苍白,额间覆着薄汗,步伐很轻,和鬼一样在飘,身上携着的更深露重的寒气,像是在夜色中奔波了许久。
  他受伤了?似乎还不轻。
  她想起了自己和他谈的条件,又看向自己流血的手腕。
  难道他不是来杀她的?
  是为了取她的血疗伤?
  在她这般动作时,头顶的光被一团阴影笼住。
  原是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榻前。
  她怔愣片刻:“你等一下,我马上就……”
  话尚未说完,她的腰身便被一道银白的丝线缠住。
  白丝绕紧她的腰身几圈,瞬间便将她带到了他的面前。
  离得近了,云笙才发现,这是一道自他袖中飞射出的天蚕丝。
  她错愕一瞬,仰头看向他。
  近在咫尺的距离,甚至能感到他灼热的呼吸洒落在她肌肤上的感觉。
  云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竹漪自上而下看着床榻上只着一袭纤薄中衣的她,半晌,低喊了句:“师姐。”
  云笙不敢应。
  不对。
  他的状态很不对劲。
  少年长睫低垂,清亮的双眸由此覆上一层晦暗。
  声音也是喑哑的,身上沾着不知谁的血,一股刺鼻的腥气。
  在这没有月光的夜里,像是稀薄的雾气,四面八方朝她蔓延而来,欲要将她吞没。
  云笙垂眼看去,发现他的脖颈和手腕处的血管处竟生长出色泽如血的莲纹。
  沈竹漪浓黑的眼紧盯着她,那一抹晃动的烛光化作他眼底的一点狰狞的猩红。
  “师姐说过,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如今还作数么?”
  他的语气低糜,看着她的眼神像是春夜的雨,潮湿绵热。
  夜风携着他垂落的发丝蹭过她的手背,如幽冷的薄纱拂过。
  云笙磕绊回道:“自是作数的。”
  云笙说话时,血液顺着她手肘的肌肤蜿蜒流淌。
  那颗血珠衬得她的肤色白如凝脂,极具冲击力。
  她这才发现,沈竹漪竟一直盯着她受伤的地方看。
  这毛骨悚然的眼神,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惴惴不安地问:“你怎么了?”
  她本想说,他是不是不清醒,或者突发恶疾,走火入魔。
  沈竹漪他……不会修炼了什么邪功吧?
  毕竟他看着和平时很不一样。
  可是怕激起他的怒火,一刀给她捅了,话到嘴边又变了。
  他现在的模样可怕得像是能生吞掉她。
  云笙甚至不敢直视他。
  她的床前挂着一面铜镜,云笙只敢用余光偷偷看他。
  镜中的他眼眸乌黑浓稠,猩红的莲纹顺着他脖颈处一条鼓起的青筋疯涨。
  云笙一直在用余光偷瞄他,恍惚间,他漆黑的眼珠微微一转,和她对上视线。
  下一瞬,沈竹漪猛地甩开了她。
  他毫无征兆地转身就走。
  云笙被甩到床上。
  她怔住片刻,疑惑地蹙了蹙眉。
  不是,他有病吧?
  她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袖摆:“你等等……”
  可是他的步履太快,冰冷的绸缎从她掌心中快速滑走。
  云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若是沈竹漪这次走了,怕是永远都不会答应她的条件。
  趁他病要命。
  她决不能让他走。
  像是豁出去一般,她一急之下,竟直接从后边冲上去抱住了他的手臂。
  他的整条胳膊都陷入了她柔软的怀抱中。
  沈竹漪猛地站定在原地,眼神都有一瞬的错愕。
  冗长的夜色里寂静安谧,朦胧的床帐随着夜风起伏。
  除了红烛噼啪的燃烧声,唯有他克制的呼吸声。
  云笙用很轻的语调缓慢道:“你伤得很重,我的血有疗愈之效,能让你好受很多。”
  她自然知道沈竹漪的的*多疑,不知要如何说,才能让他信她,只得让语气越发的诚恳。
  “你救过我性命,我自然也想要报答你。”
  “可以试着,相信我这一次么?”
  云笙的一颗心都快要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体温烫得吓人,触及他的皮肤时,云笙才意识到自己竟将他整条胳膊都抱住了。
  “轰”得一声,血液涌上头顶,在耳边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