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后来他经常因为这事骂她,说就差临门一脚,被云笙坏了好事,害他与宝物失之交臂,也失去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所以这事情,云笙还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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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竹漪踏着血泊,乌皮靴包裹着修长紧实的小腿,上头垂坠着交叠的银链,绣着的貔貅龙头马身,怒目圆睁。
  鲜血淌开来,他一步步碾过去,像是踩在所有人的脊梁骨上。
  尹钰山手中的妖丹没握稳,一路滚到了沈竹漪的长靴边。
  沈竹漪踩着那颗染血的妖丹,长睫垂落,薄薄的眼皮遮住瞳仁上缘,眸子漆黑而尖锐:“杀树妖取丹,便如杀鸡取卵,没了此妖,拿你们的血肉去喂饱郦洲那成千上万张嘴么?我说你是蠢货,有何不对?”
  穆柔锦哭了起来:“都怪我,都怪我……”
  尹钰山咬了咬牙:“我一人做事一人担,与他们无关!你告去王庭,有什么罪责,我都受着。”
  沈竹漪笑出了声。
  少年有着独特的清亮嗓音,钻入云笙耳朵里,令她头皮发麻。
  “罪责?”
  在检查完地上树妖的尸身后,沈竹漪随手挽了个漂亮利落的剑花,收剑入鞘时啷当作响,冷嗤道:“按照王庭镇邪司律法,误事者,杀无赦。你有几条命,替他们担罪责。”
  尚在哭泣的穆柔锦瘦削的肩膀微微一颤。
  尹钰山同样也望向了沈竹漪。
  余下的蓬莱宗弟子们意识到闯了多大的祸,纷纷嚎啕大哭起来。
  “都怪你们,非要进那个劳什子禁地,云笙师姐劝了你多少次,你们都不听!”
  “你尹钰山和穆柔锦有掌门护着,我们没有靠山,不是必死无疑么!”
  死到临头了,他们也顾不上什么掌门之子了,冲上去就要打尹钰山。
  穆柔锦哭着劝架,被一拳打在了脸上。
  她捂着被打的脸,连泪水都忘了挤,眼底全是怨毒的恨意。
  这群蓬莱宗的贱人,只会惹祸,真该死!
  云笙见此,连忙挪开,把地方让了出来,生怕被波及到。
  云笙自然看出了穆柔锦在忍。
  她不由感慨,当细作也是不容易的。
  穆柔锦揭开伪装时说过,她厌恶蓬莱宗的所有人,每一次在他们面前装可怜扮柔弱都令她感到恶心。
  她会将他们一一杀死,云笙只是第一个倒霉的罢了。
  云笙不由得沉思。
  魔域是给了她多少好处,才让她来蓬莱宗这个群魔乱舞的地方当奸细的?
  沈竹漪看着他们厮打在一起的丑态,那双睥睨的黑眸中漾着淡淡的轻蔑,就像是在看一场无聊的市井纠纷。
  混乱之中,有人反应过来,想要逃走。
  毕竟犯了这么大的事,他们都是参与者,没权没势的人,回了宗就是死路一条。
  可跑到一半,只听“扑哧”一声,一把通体雪白的剑刺穿了他的身体。
  那人的血迸溅在竹林中,四处都是,像是被宰杀的牲畜一般,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霎时间,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沈竹漪将剑抽出,血又溅了一地。
  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锋处滴落的血,粘稠的液体,猩红又刺目。
  剑身的寒光映照着他凉薄的眼,他似笑非笑道:“依律法,逃匿者,就地斩杀。”
  “还有要逃的么?”
  他眼神散漫地环顾一圈,无一人敢作答。
  少年美丽的面庞携着柔和的笑意,他们却想到了佛寺壁画降魔变中的狰狞恶鬼,一时之间如坠冰窖。
  沈竹漪收了剑,唇角的笑意不掩恶劣促狭,轻轻眨了一下眼,声线清冽:“那便是时候回宗,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尹掌门了。”
  第5章
  在一片可怖的死寂之中,云笙紧张地将自己的手在衣角上擦了好几遍。
  在确认没有灰尘或血迹后,她才缓步走过去,扯了扯沈竹漪的袖摆。
  许是因为忌惮,只是轻轻一下,她便吓得缩回了手,一步作两步,后退了整整三步远。
  沈竹漪回眸,他刚杀完人,眼神还挟着未散去的戾气。
  云笙不安地说出了心里憋着许久的话:“刚刚尹钰山也说了,我虽与他们同行,却胆小怕事,没有参与他们的行动。所以王庭怪罪下来,还请师弟,不,镇邪司的大人,可不可以替我证明一下清白?千万不要放过一个坏人,也千万、千万不要让一个无辜的好人蒙冤。”
  尹钰山气得咬牙切齿,上前便抓住了她的裙摆:“云、笙!”
  云笙生怕和他沾上半点关系。
  她挣脱了几下没甩掉,干脆闭着眼提起裙摆就踢了过去。
  尹钰山那张俊脸上显现出她鞋底的五瓣花印。
  云笙喘着气,一颗心七上八下。
  沈竹漪该不会公报私仇,把她也一并算进去了?
  毕竟他刚刚就想杀了她。
  她越想越害怕,知道要是被牵连进去,估计就像是一只蚂蚁一样被碾死了。
  云笙仰头看人的时候,眼尾便无辜地垂下去,剔透的肌肤,苍白的唇,瘦削的下颌。
  她很瘦,瘦的腕骨伶仃,松松垮垮的衣袍下,风一吹就会陷进去的腰窝,纤瘦得给人一种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错觉。
  沈竹漪盯着她的眸光充斥着侵略性。
  直至云笙被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才移开视线,面不改色收剑入鞘:“此事,本就与你无关。”
  云笙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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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低垂着脑袋,走在回宗的路上,没有半点交谈声,就连穆柔锦都没有再哭,垂着头若有所思。
  天色渐暗,乌长山内也风云有异,罡风如刀,妖气四溢。
  傍晚时分,蛊雕成群结队显形,黑压压盖过天际。
  众人噤声之时,蛊雕却发现了他们。
  只听一声尖利的啼哭声,蛊雕携着骤风而至。
  它生得似鸟非鸟,长瓜犹如锋利的钢刀。
  云笙侧身躲开,担心因此害了旁人,云笙扬声道:“小心!”
  而她身后的沈竹漪眼都没抬一下,似乎对欲来的危险毫无所察。
  云笙握住沈竹漪的手,护着他,以匕首击退了那蛊雕的利爪,手腕处凝结的刀伤却因大幅度的动作撕裂,血一下子涌出来。
  她“嘶”了一声,忍着绞痛,有些愣神。
  她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竟还保留着往日的习惯,时刻想着如何护住旁人,甚至不惜伤害自己。
  掌门师尊曾叮嘱她,她是师姐,理应立身行道,肩负起庇佑宗内子弟的责任,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但凡遇险,她都会挡在众人面前,更要在险要关头殿后。
  这种事事以旁人为先,时时想着讨好他人的习性,是在一道道戒尺的训诫之下刻在心中的。
  一旦形成,便如附骨之疽,哪怕历经生死,也别想轻易摆脱。
  云笙盯着那道皮肉外翻的伤口,紧紧咬住唇瓣。
  她尚在懊恼,完全没注意到沈竹漪骤然阴沉的脸色。
  云笙的手掌纤细,掌心温热,力道绵软,尚不能完全圈住沈竹漪的腕骨。
  等云笙反应过来的时候,沈竹漪的手已然覆上了剑鞘。
  云笙被吓了一跳,立刻放开了他。
  可她腕间温热的血珠也因此滚落在他的冰冷的肌肤上。
  云笙看见,沈竹漪的手似乎战栗了一下。
  她颤巍巍去看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却发现,他只是垂着眼。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溅落在他手背的血珠。
  看着那一抹粘稠顺着他手背突出的青筋滚落,拉扯出一条细细的红线。
  半晌过后,他才淡声道:“我说过,此事不会牵连到你,你尚且不必如此。”
  他的语气压抑又沉闷,隐隐透着些不悦。
  云笙一惊,转眼对上沈竹漪的目光。
  他双眸浓黑,眼尾携着雨水的冷意,颇有些靡丽阴郁。
  另一边的尹钰山等人被成群的蛊雕啄得浑身是血,他举着剑,负隅顽抗,高喊道:“你们愣着作甚,快摆剑阵!”
  空中的蛊雕被血腥味刺激到,扇动着翅膀,朝着云笙俯冲而下。
  只是这一次,沈竹漪动了。
  他瞬时扣住了蛊雕的脖颈,干净利落地卸下了它的头颅。
  只听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蛊雕连一声哀嚎都尚未发出,便悄无声息地从空中坠落。
  少年骨节分明的长指微微弯曲,猩红的血顺着他玉白的指尖淌落,淅淅沥沥滴进脚下的土壤之中。
  目睹一切的云笙眼尾不住地抽搐,忍不住后怕。
  似乎再晚一步放开他,自己的结局也许就和那蛊雕一般后果了。
  沈竹漪盯着自己沾满妖物鲜血的手,迅速施了一道净水术清理干净。
  后边垂着头的尹钰山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心里泛起如针扎一般别扭。
  这幅场面他自然熟悉,因为云笙曾经这般保护的,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