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蜂鸟:时空追凶1990(出书版) 第19节
  “社会功利性。”顾红星默念着。
  “不会是为了什么胎盘吧?”冯凯又瞎猜了一下。
  这是陶亮的童年阴影。小时候,他听妈妈说,人的胎盘又叫“紫河车”,是《本草纲目》里记载的中药,很多人认为它能大补,因此就会花钱买来吃,甚至还有专门的交易。其实,胎盘里的营养成分在普通的食物里就能获得,所以这些传言是缺乏科学依据的。
  陶亮当时认为,这不和吃人一样吗?所以觉得很恐怖、很恶心,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后来,紫河车从《中国药典》中被剔除,陶亮看到这个新闻,还松了一口气,觉得是一种进步。
  陶亮的妈妈是大学教授,能从营养成分的角度来分析问题,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理性地看问题,很多人还是相信紫河车是有很强药效的,尤其是在这个年代。
  “不会,这个我们也想到了,周满看了,胎盘完好。”顾红星摇摇头,说,“再说了,紫河车是可以合法交易的,没道理杀人取胎盘。”
  “哦,那就好。不过,你重查指纹这个思路,也很难。”冯凯说,“一个人的家里,有陌生人的指纹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我也不赞同你说的陌生人的指纹就有证明力的观点。你想啊,收水费的、收破烂的、抄水表的、维修工……只要有合理进入现场的理由,留下指纹就不奇怪。而就算这些人真的进过现场,你又怎么去找他们呢?怎么去甄别他们呢?”
  “你说的问题,我也考虑过。”顾红星说,“你还记得5年前的金苗案吧?这个案子得以告破,最关键的依据是什么?”
  “指纹。”
  “不,是指纹的位置。”顾红星说,“我们一开始被误导,以为是林倩倩杀了金苗,就是因为没有关注捕兽夹上指纹的位置。等我们发现了这个问题后,很快就搞清楚其实是金苗杀了林倩倩。”
  “哦。”
  “所以,我觉得指纹的位置,有的时候比指纹本身更有作用。”顾红星说,“这个案子也是一样的,我们的勘查员在现场刷指纹的时候,只是记录了指纹,对指纹具体出现的位置并没有详细描述。如果我们当时仔细观察一下,这些不属于朱丽丽夫妇的指纹分别出现在哪里,是不是有疑点,就可以有针对性地研究哪些指纹是重要的,哪些是不重要的了。打个比方,假如在死者上了锁的床头柜里面发现了陌生人的指纹,那这个指纹就是重要的。”
  “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冯凯说,“那这项工作应该不难吧?我看现场勘查卷宗里的照片不少,我们把那些指纹都对应一下,看看有没有疑点再说呗。”
  冯凯心想,光靠指纹,还真是有局限性,现在就算顾红星找出有疑点的位置的指纹,想找到指纹的主人还是很难。哪像陶亮的年代,有了dna技术完全就不一样了。就算凶器上做不出凶手的dna,还有死者的颈部擦拭物,就算这也做不出来,只要凶手进入了现场,总会留下dna物证。有了dna,在这个镇子上找凶手,就容易多了。
  看来,科技改变生活,是显而易见的。
  “想法是好的,但现在想这样干,已经不行了。”顾红星摇着头,叹息着说。
  “啊?为什么?”
  “因为指纹已经没了。”
  2
  冯凯吓了一跳,说:“什么叫指纹已经没了?”
  顾红星又叹了口气,说:“虽然这个案子的现场勘查可以说是有条不紊,指纹提取也是符合规范的。但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因为照相机的取景范围有限,根本无法判断提取到的几十枚指纹具体来自哪里。从现场勘查笔录上,也无法把指纹卡和指纹提取位置一一对应。”
  冯凯知道,现场勘查提取指纹的流程是:勘查员借助灯光,先在目标载体上寻找可疑的纹线,然后用粉末把指纹刷出来。刷出来后,用照相机拍照,确定指纹的具体位置,然后再用胶带提取指纹,制作指纹卡进行保存。最后,会以现场勘查笔录的形式,对提取的指纹的大概位置、数量进行记载。
  但冯凯搞不懂的是,所有的指纹卡上,都会标识这个指纹是从什么位置提取的。根据指纹卡上记载的位置,对应现场照片和现场勘查笔录,就能明确指纹具体所在的位置了。如果翻阅卷宗还搞不清指纹的位置,难道是勘查员忘记在指纹卡上标识位置了?
  冯凯翻了翻卷宗,说:“光看卷宗肯定搞不清,你把指纹卡拿来对比一下,不就知道了?”
  顾红星再次叹了一口气,说:“问题就出在这里,指纹卡没了。”
  “没了?”冯凯问,“物证遗失?”
  “是的。”
  “那也太不小心了吧?”冯凯急了,“这、这、这不是渎职吗?”
  “这事儿,主要怪我。”顾红星说,“其实我一直记得,几年前我们就说过,一定要建立物证室。在支队的时候,我就专门找局党委要了一间屋子作为物证室。来到分局后,因为办公用房实在是太紧张了,总不能让民警到地下室去办公吧?所以,我就把物证室放到了地下室。可没想到的是,去年发大水,你还记得吧?我们龙番受灾严重,最严重的就是我们青山区了。”
  “所以,地下室被冲了?”冯凯惋惜道,“那是意外事件了。”
  顾红星点了点头。
  “指纹卡没了?”
  “全没了,完全被泡坏了。”顾红星说,“其实我一看发大水,就想到了物证室,连忙让殷俊他们来抢救物证。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别说指纹卡上记录的文字信息了,就连指纹也全坏了。”
  “还不错,卷宗没给泡坏。”冯凯挥了挥手上的卷宗。
  “我们的档案室是在三楼,所以卷宗无恙。”顾红星说,“这件事,我负主要责任。”
  “没有文字信息倒还是可以补救的。”冯凯说,“但是连指纹都坏了,那可就真没办法了。哦,对了,指纹卡制作好之后,不进行细目拍照吗?”
  “一般情况下,指纹卡就可以完善保存指纹了,所以没有拍照,只是大体拍了一下指纹的位置。”顾红星说,“要拍出指纹的位置,就没办法同时拍出指纹的纹线和特征点了。”
  冯凯翻开卷宗,拿起一张指纹照片看了看,确实,这不是细目照片,以当时相机的像素,当然不可能看清楚指纹的纹线。
  “也就是说,破案的最后一点抓手也没了。”冯凯把卷宗扔到面前的茶几上,说,“那这案子岂不是完全没希望了?现在就算是去现场复勘,也找不到指纹了吧?”
  “找不到了,指纹在最初勘查的时候,都已经被勘查员用胶带粘下来,制作指纹卡了。”顾红星说,“案发当时,每一枚指纹我都仔细看过,有些还蛮有特征的,但我毕竟不是电脑,记不住具体的特征点。”
  “等电脑普及了,也用不上你的人脑了。”冯凯笑着说,“物证保管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保管’二字,这里面有大学问的。”
  “通过这件事,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顾红星说,“物证室的环境非常重要,并不是简简单单找个房子就行。也不是简简单单做一些物证架,把物证分门别类放着就行。”
  “是啊,温度、湿度、密封、防潮、防水、防火……哎哟,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冯凯说。
  顾红星皱着眉头思考着冯凯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说的‘三防’我倒是可以理解,但温度、湿度,和物证保管也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冯凯想起了以前顾雯雯给他科普的内容,侃侃而谈,“你这个指纹卡还好,要是血卡呢?如果把一张血卡放在温度和湿度都很高的地方,那血红细胞很快就会腐败啊!腐败了之后,还怎么做d……”
  冯凯差点说漏嘴,连忙打住。
  顾红星倒是没有听出冯凯后面要说什么,问道:“血卡?什么是血卡?”
  “血卡,就是和指纹卡一样,把血滴在卡片上呗。”
  “做血型?”
  “嗯。”冯凯敷衍道,“反正温度和湿度就是很重要的。比如你在现场提取了一块床单,这块床单上是提取不到指纹的,但说不定床单上有一些人体的东西,在若干年后,会被新的技术检验出来。那么,你现在是不是要好好保存这块床单?如果温度、湿度都不适宜,床单上的人体的东西全都腐败了,那若干年后即便有了新技术,这床单也没用了啊。”
  “用保存物证的方式,来等待新的技术。”顾红星默念着,思考着,一副醍醐灌顶的表情。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你慢慢品。”冯凯笑着说。
  “可是,温度和湿度这些是由天气来决定的,如何掌控呢?”顾红星问。
  冯凯抬头看了看房顶上的吊扇,说:“最好的办法,是用空调吧!”
  “不行。我们会议室就有空调,”顾红星说,“可是,安装了空调,就等于把室内和室外都打通了,不会有昆虫什么的进来损坏物证吗?你刚才不也说了要密封吗?”
  “你说的那个是窗式空调。难道你没听过分体挂壁式空调吗?”冯凯比画着说,“有个内机,有个外机,两个机器通过管子连接。管子穿墙,可以把穿墙的洞壁密封好。”
  “我去了解一下,不管多贵都要买。”顾红星说,“24小时开机,电费估计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这个钱,会花得很值。”冯凯笑着说。
  “是啊,物证是最大的事儿,花多少钱都值得。”顾红星说,“比如你刚才说的,制作指纹卡以后,我们的民警就不愿意再拍摄细目照了,说是为了省买胶卷的钱。实际上,这个钱也不能省,以后所有的指纹卡,我都会要求他们再拍摄一个细目。”
  “这叫‘备份’,很重要。”冯凯点评道,“你是不是又要制定什么制度了?”
  “对,我会拟定一份《物证保管规则》,呈交市局党委。不过,别的分局舍不舍得花钱买空调、出电费,我就不知道了。”顾红星笑了笑,说。
  “我现在已经能感觉到你这个局长的捉襟见肘了。”冯凯也笑了。
  “是啊,要花的钱,不止这一块。”顾红星说,“我刚才已经想到了,既然照相机不能还原每一枚指纹的位置,不能呈现现场的全貌,那么是不是应该有其他更加详细、全面记录现场情况的设备呢?”
  “摄像机!”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对!”顾红星昂起头说,“我决定购买一台摄像机,作为现场勘查必备的设备。”
  冯凯看着顾红星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就觉得很搞笑。买一台摄像机,要让一个大局长费这么大力气才能下决定。如果冯凯现在告诉顾红星,在二十几年后,每个人举起手机就能录像,不知道他会有何感想?
  冯凯一边幻想着,一边笑嘻嘻地附和道:“顾局长英明神武!”
  “别拍马屁。”顾红星白了冯凯一眼。
  “不拍马屁,我也可以给你贡献一个想法。”冯凯说,“光有摄像机不行。”
  “还得有录像机,我知道,得能播放录像带嘛。”顾红星说。
  “不是说这个,我的想法是——”冯凯停顿了一下,说,“摄像和照相的时候,在每一个物证旁边放一个号码牌,这样不就可以轻松搞清楚哪个物证是从哪里提取的了吗?”
  “好办法啊!”顾红星几乎跳了起来,说,“物证号码牌!我这就把它写进《现场勘查规则》,全市各地照规实施。”
  “你又要改规则啊?你们市局领导不嫌你烦吗?”
  “怎么会烦呢?任何一个规则、规定,都是慢慢摸索、慢慢补充、慢慢完善起来的。”顾红星说,“不仅是我们公安的工作,各行各业都是这样,所以我们才能摸着石头过河,从一穷二白到现在的迅速发展啊。”
  兴奋过后,顾红星很快又冷静了下来,毕竟他还是得面对这起让人无计可施的命案积案。顾红星说:“你刚才说指纹卡‘没有文字信息倒还是可以补救的’,那是什么意思?是怎么个补救法?”
  被顾红星突然拉回了话题,冯凯有点蒙,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哦,我是说,假如你有指纹卡,你拿着指纹卡回到现场,再跟现场刷指纹的痕迹进行一一对应,补充上它的位置信息就可以了。在现场刷了指纹,应该会留下一些粉末痕迹,是可以辨别的,对吧?”
  “对,可以辨别。”顾红星说,“但这是一起两年前的命案积案,现场已经还给死者家属了。”
  如果命案发生在室内,经过多次勘查,并且认为没有再次勘查的必要的话,警方是需要把现场交还给死者家属的。比如在这起案件中,如果于飞就这一套住宅,总不能案件一直不破,他就一直住在酒店里吧。
  “按照规定来说,是要交还。但交还之后,这个于飞还会在家里住吗?”冯凯指着卷宗说,“他的老婆、没出生的孩子就死在床上,而且现场那么血腥。一般人,怕是不敢回去住吧?”
  “也是,作为商品房卖,也卖不掉。”顾红星补充道,“毕竟这案子被传出去了,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凶宅。”
  “所以,如果于飞没有对现场进行打扫,那么它可能还保持着原貌。”冯凯说。
  “可是,即便现场保持着原貌,现场的指纹也已经被粘下来了。”顾红星说,“即便搞清楚每一枚找不到主人的指纹的位置,没了指纹的纹线,还是没用啊。”
  “也是。”冯凯也叹了口气,重新把茶几上的卷宗搬到膝上,继续翻着。
  “没有了物证,就只能从侦查角度开展。”顾红星说,“我们回到最初的话题,如果凶手不是熟人,那么他会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作案?”
  “可能性太多了。”冯凯盯着卷宗里的一张彩色照片,说道。
  “不管可能性有多少,我的意见就是一一排除。”顾红星说。
  “你等会儿,你看看这是什么?”冯凯站起身,走到顾红星身边,指着卷宗里那张彩色照片。
  “这张照片是现场全景照片的一部分。”顾红星说,“《现场勘查规则》里规定了,只要是室内现场,那么每个功能区都必须拍摄一张全景照片。这张照片是现场没人去的小阳台的照片。”
  “你们认为,凶手没有进入次卧,也不可能进入小阳台,对吧?”冯凯说,“确实,这个小阳台上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水池。但你不觉得这个水池太干净了吗?”
  “阳台都是封了的,干净也正常吧?”顾红星仔细盯着照片看。
  “即便是封了,只要不用水,池子里就应该有灰吧?”冯凯说,“你之前不是说,他们家人都不用这个小阳台吗?”
  “嗯,幸亏是彩色照片,如果是以前的黑白照片,还真的看不清楚。”顾红星说,“好像还真没灰。”
  “那我们大胆猜测一下,凶手会不会是来这里用水的?”冯凯问。
  顾红星摇摇头,说:“他舍近求远,不去卫生间和厨房用水,而是跑到这个小阳台上,行为解释不通。而且,他为什么要用水?肯定是为了清洗手上的血污吧。如果他手上有血污,一路走到小阳台,不就有可能在次卧留下滴落状的血迹?但是,次卧没有滴落状血迹,卫生间和厨房的水池里也没有残留的血污,这些都是用联苯胺检验过的。再说了,如果他洗干净了手再逃离现场,那屋外的滴落状血迹不就不应该留下了?”
  “那如果他去洗手的时候,双手插在口袋里呢?不就滴不下来了?”冯凯说,“而且你也说了,屋外的滴落状血迹,有可能是凶手受伤后自己流的血,也可能和本案无关啊!”
  “我怎么感觉,你为了解释这个水池过于干净的原因,就强行进行了解释。”顾红星说的话有点绕。
  “但这是不是一种猜测?”冯凯问。
  顾红星不说话了,他用放大镜仔细看着小阳台全景照片一角的水池,看了好一会儿,说:“你还别说,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个红点?”
  “我看像!”冯凯探头看去,然后点了点头。还真是幸亏公安部门已经都换成彩色照相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