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小半个时辰后,众人擦着汗说说笑笑的进了花厅。
  他们围桌坐下,沈府下人给一一斟了茶。
  都喝口茶歇会,咱们难得一聚,待会都在我这用过膳再走。沈砚笑说道,又转头看庆,你下去让人准备膳食。
  忠庆就带着下人退出了花厅。
  厅堂的门被关阖的那刹,厅内众人渐止了笑声。
  陈今昭环顾着在场之人,她在京为官的同年们竟都到齐了,一个没落。再一次,她看向了主座上的沈砚。
  沈砚给了她无奈的眼神,示意他去看周明远。
  我只跟明远提过,不知其他人如何都过来了。
  周明远的祖父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在士林中很有威望。他本意是想尽力将人拉入阵营中,当然此间事凶险,也非是指望让对方首倡或附议,只期望届时三杰陷入旋涡之时,周大儒能稍微表个态,哪怕中立也好,莫让天下士林对他们口诛笔伐。
  既能将此间事告知对方,沈砚自是信得过其人品的。
  只是没料到,对方竟是个口风不严的。
  周明远见沈砚与陈今昭的目光朝他看来,不好意思道,我只将事情与罗兄以及岳弟。
  罗行舟微抬下巴将脸朝外撇过,我可谁都没说,别赖我。
  岳姓同年尴尬笑说,我,也只跟梅兄通了气。
  之后便如接力一般一一
  我只告诉了柳兄。
  我只悄悄与秦弟提过。
  卫兄瞧出了端倪,我只得说了。
  我与顾兄通了气。
  
  沈砚扶额,陈今昭捂着脑袋。
  周明远站起身,朝他们二位深揖致歉,是我口风不严,泄露了两位兄长大事。只是吾愿以自身性命担保,吾之同年,秉性纯善,断不会卖友求荣。此间大事,亦只会止于此刻,不会再外泄分毫,请两位兄长放心!
  说着,他站直环视周围一众同年。
  向来行事慢腾,万事不放在心上的他,面容是少有的肃然与凝重。他抬手道,吾等相处日久,对于诸位人品,明远深信不疑。只是丑话说在前面,今日过后,诸位若再将此间事泄露哪怕分毫,那我就视尔等为故意为之。
  那此人就非吾之同年,而是吾之敌寇!
  他一字一句,语气不留情面,与我为敌,就是与我周家为敌。我祖父周宗仁,相信在座的皆有耳闻,旁的不说,祖父他在士林中还是颇有威望的。早年教书育人,更是桃李遍布天下。但凡他一封书信过去,就能绝尔等府邸子弟,拜入名师座下之路!
  望诸位同年言行三思,莫让明远做出绝情之举!
  在座的诸位同年纷纷起身,无不肃然抬手。
  吾等皆知轻重,可在此起誓,此间事入于耳,止于口!若违此誓,人神共诛,天地不容!
  沈砚与陈今昭亦起身回礼。
  诸位同年严重了,我信得过在座各位的品性,只是吾等所筹谋之事涉及到身家性命,不容不谨慎当心。沈砚好生相劝道,诸位且忘了今日事,早些离开罢。
  周明远却开口道,既是同年,兄何故言此等见外之语?虽明远不知几位兄长具体所行之事,但从泊简兄透出的只言片语中,我大抵猜到此事独木难支,需吾等来以壮声势。既如此,几位兄长又何故将吾等同年摒弃在外?
  沈砚自不会与他全盘道出,先前不过透露了些模棱两可的话。而周明远亦不是无分寸之人,与其他同年说的,也只是三杰在筹谋大事,但遇上了难事,可能需要他们来助上一臂之力。
  诸位同年口口相传,遂有了今日之聚。
  周明远再做一揖,三杰同气连枝,吾等同年亦是!若有吾等尽力之处,望兄坦然告知,吾等定会义不容辞!
  这时,在场的同年们纷纷开了口。
  泊简兄,朝宴兄,以及远在荆州的衡玉兄。其实不知何时,吾等太初七年这届同年,皆隐隐向尔等看齐。
  如今吾等之行事,皆隐隐有尔等之影子。
  几位兄长不信的话,大可打听,自你们之后,太初七年一届谁又收过孝敬银子?且仰君为国为民之怀,吾等私下都决定,待三年任期满就申请调往六部供职,为国尽绵薄之力。
  说来惭愧,昔年我还以吾之一届有三杰而为耻,但如今,我以及诸位在座的同年们,无不以三杰为荣。昔年每每听到朝廷官员骂你们离经叛道的传闻时,我其实就有些敬佩尔等的勇气与高洁,内心更是隐隐以尔等为傲。
  是尔等三杰让吾等明白,为官可以走另外一条路。原来为国为民做直臣这路是行得通的,原来保持秉性不同流合污亦是行得通的!
  三杰开了先河,给吾等趟出了条路。
  换言之,吾等行事之底气,甚至都是尔等给的!
  时至今日,太初三杰,实至名归。
  时至今日,吾等太初七年一届同年,对尔等心悦诚服!
  在场诸位同年齐齐朝主座两位方向拜下。
  承君高义,护吾等圣贤之道,感君大德,照吾等仕途之路!如今,几位兄长有了急难,吾等闻之无不心急如焚!还望兄示下,容吾等尽些绵薄之力!
  整个厅堂一片静穆。
  这一幕,竟像极了昔年在三军阵前,他们于陈今昭身后,义不容辞的站出来附议的一幕。
  陈今昭最先红了眼眶。
  沈砚握紧了双拳,眼角却也渐渐泛了红。
  两人情绪平复了些后,对视一眼。
  沈砚深吸口气,就先正色开口道,不瞒大家,此间事涉及变法,凶险就不必说了。既是同年,我自不愿看大家随我以身涉险,所以还是想劝诸位快些离去,莫要沾惹。
  变法!
  众人一时哗然。
  结合沈砚所在户部的官职,有脑袋灵光的同年,不由颤声问了声,田税?
  沈砚没有应声,于此间却是无声胜有声。
  堂内一下子静得可闻针落声。
  在场同年最为淡定的就数周明远了。之前从沈砚的只言片语中,他已隐隐有些预料了,如今不过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环顾在场同年,郑重提醒道,若想退出,便请离开此间。
  在场众人的面色,激动、紧张、忐忑、惧怕的都有,却没有一人起身离去。
  周明远朝主座抬手道,请君示下。
  见陈今昭的目光几次飘过了罗行舟,他忙替其说了句公道话,罗兄的人品我信得过。虽脾性怪异,我行我素了些,但品性值得相托。
  他与罗行舟相处的时间最久,所以也算是最了解对方之人。对方人不坏,也就是嘴巴贱了些,又颇为自我,常让人恨得牙痒痒。
  罗行舟的小眼朝陈今昭倏地斜过去,你看我做什么!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有我嘴巴严!
  众同年怒视他,他全都瞪回去:我说的不对吗!
  周明远叹气。
  陈今昭忙移开目光,她也没旁的意思,只是觉得罗行舟若参与了此事,怕是要被他父亲打断腿。
  对于罗行舟,她的感觉也很复杂,真说厌恶也谈不上,可能更多的是看他那不可一世的贱模样,就想揪着打一顿。至于其秉性,她还是认同周明远所说。
  沈砚让在场众人都坐下。
  既如此,我就与诸位说个大概。吾三人也用不着诸位同年舍生忘死的相助,朝宴与我正求改良之法,所谓一人技短众人计长,诸位听后若有好的建议,还望畅所欲言。
  他看向周明远,解释先前的事,之前寻你,是因为吾三人联名首倡之后,必定深处旋涡之中。我只望那时周府即便不为吾等发声,也万望保持中立,莫让士林对吾等口诛笔伐。
  周明远正色抬手:义不容辞!
  沈砚谢过,再次看向在场众人,简明扼要的说了田税变法之事。他说了新田税的一些内容,说了对变法做的准备,以及先行者鹿衡玉在荆州做的事。
  整个厅内除了沈砚的讲述声,一片寂静。
  土地是世家的命脉,而田税变法,就是撅世家的根基。
  在场同年的面色皆变了。
  他们完全可以预见此变法提案过后的腥风血雨。
  真正说来,田税变法是我首倡的,但先舍生冒死去施行的人是鹿衡玉,在户部殚精竭虑统筹一切的人是泊简兄。在沈砚说完后,陈今昭接过话茬,面对着众人投来的目光,轻声缓缓说道,说来惭愧,我也是前两日方知他们二人所行之事。但他们想摒弃我是断然不成的,三杰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岂能容他二人独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