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何罪之有。
真要论起来,她唯一的罪孽,就是挑起了他的私欲。
殿内昏暗,青烟在廊柱间盘桓不绝。
漆金雕龙的御座上,他把那张布满墨迹的纸张蒙在脸上,无声无息的仰靠在椅背上。明明身处权力之巅,但此刻高高御座上的他,却好似被抽走了灵魂般,空洞,黯淡。
清晰感受着纸张上褶皱的痕迹,他好似接住了她当日滴落下来的泪水,品尝出那日她独自等待死亡时候的苦涩、煎熬、恐惧、悲伤、无助
他的昭昭啊
第116章
陈今昭下值后,就见到了沈家的常随。
原来是沈砚邀她今夜入府小聚。
她略有诧异,稍一思忖,觉得对方怕不是有事要对她言。
嘱咐长庚先回家告知一声,她则去坊间买了点心与一份见面礼,而后就往沈府而去。
簪缨门第依旧显贵,却不见当年的门庭若市。
沈砚携幼弟出了府门迎接,陈今昭满面笑容的上前。
三人相互寒暄行礼过后,她将手里两兜点心递给沈砚,又将一支宣笔送给他幼弟沈望。
让你破费了。
诶,泊简兄这话说得见外,你家幼弟便是吾之幼弟,我见了欢喜都来不及呢。
沈望继承了沈家的好相貌,长得唇红齿白,十分俊俏。性子也不跳脱,寡言的跟在他长兄身旁,瞧着稳重异常,确有几分沈砚当年的风采。
我听闻沈小弟学问出众,很有望在三年后的科举中一举夺魁。泊简兄,沈家府邸紫气东来,怕是要一门两状元了。
沈砚谦逊道:离金榜题名还差得远,天下才学出众者不知凡几,他还需再加勤勉用功。
陈今昭一听就知,这厮怕是也觉得他家一门两状元有谱。
不由哈哈笑道,你这太过谦虚就显虚伪了啊,我瞧沈小弟一表人才,比你当年更胜一筹。你都能中状元,沈小弟定也不在话下。
沈砚无奈看她一眼,那就承你吉言了。
三人一路往花厅走去,陈今昭与沈砚不时闲谈说笑,另旁的沈望是个寡言的,问到时才会应答一声。
进了花厅,三人喝了会茶后,沈砚就将他幼弟打发去温书了。待人离开,他又将厅堂里伺候的下人都挥退下去。
直到此时,他的神色才肃了下来,不复刚才的轻松惬意。
陈今昭见此,也不由敛了神色,猜测着对方要与她说何事。
没待她揣测多久,就听他道,朝宴,今日那位千岁特意宣我去上书房觐见,问了我个问题。稍作停顿,他语气压低,与你有关。
陈今昭呼吸骤然一滞。
沈砚稍作斟酌,就将今日上书房发生的事与她一一道来。包括那人询问的那句是否有怨恨之言,也包括他呈上了她昔年遗落的那纸陈情书。
她没有料到,她当年在西配殿里写的那些绝笔信,竟还粗心的遗落了一份,竟也那般巧的让沈砚捡了回去。
如今,也机缘巧合的被呈到了御案上。
陈今昭一时心乱如麻。她不明白,那位为何会突然问上沈砚了,同时也忧虑着,不知他看完那信后会是何种反应。
不过她亦不忘感激沈砚,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他顶着开罪上头那人的风险,特意宴请她入府告知,绝对是要冒风险的。这份情谊深重,容不得她不感动。
泊简兄,你不必如此的。
无碍的。他摆摆手,解释道,从上书房出来后,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他并无动怒之意,对你亦无杀心。那番询问,更像是要弄清事情的原委般。
将今日的事在脑中再次虑过,他正色看她道,依我来看,此事蹊跷,恐有小人谗言作祟。朝宴你仔细想想,可有开罪过御前之人?
陈今昭当即就明白了他所指。
泊简兄误会了,刘大监不曾害过我,反倒我这条性命,还是多亏了他才得以保了下来。
她也没有隐瞒,将当年西配殿的事情,慢慢向他道来。
纵有预料,可此刻听对方娓娓道来那日生死一刻的惊险,沈砚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寒,后怕涌了上来。
那你知不知,当时究竟是何处见恶于他?
此事在他那已过了明路,算是过去了,泊简兄放心。
沈砚紧绷的肩膀松缓下来,如此就好。见对方说得含糊,他也不刨根问底,总归事情能过去就好。
陈今昭也不知什么滋味的叹口气。对于那场无妄之灾,从前的她不明白,但时至今日,又如何还猜不到个中缘由。
皇权之下,命不由己。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不容人细琢磨的。
就如她说的那样,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一连三日,朝廷风平浪静。
陈今昭本以为那日沈砚被召见过后,那人很快就会召见她。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连解释与请罪的说辞也都想好了,怎料数日过去,昭明殿那边却连丝声响都没有。
这样看似平静的日子,她却丝毫不觉安稳,反倒心中愈发忐忑。事情一日不解决,就一直悬在那,拖得时间越久,她怕无波无澜的水面下酝酿的波浪越大。
就这般过了两日,日子平静得让她愈发慌了。
眼见着她就要坐不住时,这日下值后,刘顺找到了她。
不得不说,在见到刘顺的那刹,她这些时日始终悬着的心咕咚落了下来。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悬而未决的感觉太难受,还不如这般早早落下,反倒让她觉得安稳。
刘顺带着她来到了僻静处。
今日奴才来找您,其实是自作主张。到了无人处,他直接开门见山道,面上露出苦意,奴才也是在是没法子了。自那夜您离开昭明殿后,殿下就连着数日没合眼了,每顿膳食也用不上两口,眼见着人都瘦了一圈了。
他佝偻着身体,无不恳切求道,殿下再这般下去,身子骨可就熬不住了。您过去劝劝罢,殿下如今,也就能听进去您的话了。
陈今昭闻言,大吃一惊。
她本以为那夜惹怒对方后,他怕要想法子来好生治她,这几日的风平浪静,她都很怕他是在憋个大的。怎料他竟做起了黯然销魂的做派,着实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快,快些送我过去!
她既惊且慌,数日不用膳不合眼,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
万一这位出了什么意外,那罪过还不得全赖她身上?光是公孙桓一个,就能将她劈成一万份。
刘顺连声应着,赶紧扶着她上马车,而后亲自趋马,快马加鞭的带着人直往昭明殿而去。
当他不怕嘛,他也怕啊。
昭明殿的灯,通宵达旦的连着亮了数夜,批阅完的折子都摞满了御案,殿下眼里的血丝看着都惊人,那状态看得他都害怕。
有时候看殿下撑案起来时,他都怕对方撅过去。
殿下消瘦的模样有目共睹,公孙桓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善了,还明里暗里试探过几回,似乎又有些怀疑之前那起子流言的真实性。
好悬让他糊弄过去。
不过时间再久就不成了,殿下那状态,任谁还看不出两分不对劲来?
到那时候,要他拿什么瞒啊。
昭明殿里,灯火煌煌。
陈今昭进殿时,恰遇见两个宫监各捧了一摞高高的公折入殿。他们脚步无声的趋近御案前,熟稔的将公折分门别类的放置好,就又各捧起案上批阅好的折子,再次悄无声息的退下。
御案后的人独坐在宝座上,灯光将他影子拉的很长。
案上奏折堆积如山,他不厌其烦的批阅过一本,又翻开新的一本。她屏息近前,就见他确是瘦了,往日合身的蟒服都显得宽松,面部线条也愈发清晰凌厉,只是布满血丝的眼睛冲淡了面容的沉肃,增了几许黯淡。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握笔的指节骤然绷紧,泛起青白。笔尖朱墨滴落下来的瞬间,宝座上的人倏然抬眸。
陈今昭被他眼中翻涌的情绪慑住,下意识止了步。
你来做甚?他嗓音嘶哑似砂砾相磨,还来做甚?
虽说着逐客之言,那双眸子却将她牢牢锁住。沉沉目光好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在方寸之地,不得逃脱。
殿下,我来是解释那夜的事
你还愿理我?她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他撑着扶手起身,朝她步步逼近,不怨我?不恨我?我曾那般心狠手辣的待你,欲置你于死地,你面对我是不是既恨且怕,恨不能与我此生不复相见?那现在,我朝你走来你怕不怕?
他步伐极缓,每一步却极重。
随着他的走近,高大浓重的阴影,也在一点点攀附上她的身体,逐渐的将她完全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