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她看着对方,出口的话不容人回避,我非是因为你是幺娘,而伸出援手,而是因为你与我有血缘亲情。换作任何一个来投奔的表妹、表姐、表姨、表姑等等,我都会暂且收留,给她个落脚之地。之所以将你纳入陈家,也是因为你出现的恰如其分,那个时候我正在被袁二娘无止境的纠缠,恰缺对外的挡箭牌。
那个时间,换作另外一个表妹表姐,我也会迎她入陈家。
所以幺娘,别将我看得太高太好,我让你进陈家非是全然怜惜你,而是利益使然。换句话说,你非是倚靠着谁生存着,你是靠自己的价值在陈家站足了脚跟。我们之间互利互惠,不存在谁是谁的倚靠。
么娘灰白的嘴唇抖了起来。
这些年来,你帮助母亲打理家事,替我浆洗、缝补衣物,准备一日三餐,安排家用,勤俭持家,妥善处理邻里关系,还要替我挡掉外面的狂蜂浪蝶。你看,你明明靠着自己在这个家里立足,却为何总习惯把自己看低到尘埃里,非要寻个支柱来靠着,哪怕那只是虚幻的构想。
幺娘,你不是我的影子,我也做不来你的主心骨。
陈今昭沉默了好一会,目光再次转向了窗上的桑皮纸。
说是互惠互利,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早已视你为亲妹妹。而母亲,又何尝不是视你为亲女。你家自己看得很低很轻,性命可以说舍就舍,大抵也没考虑过你的自绝之举,会给陈家人带来何等的冲击。
其实我很想质问你一句,你是带着何等动机行这般决绝的事?
小小的房间安静下来,榻上瘦小的身体抖如风中的枯叶。
被逼?报复?
前者固然是有,但不至于让你走死路。至于后者,我其实不大明白,你报复的是谁。
你以为你以自身性命,在我与他之间插刀,让他再难得到我的青睐,就是报复他?你觉得这般就能让他煎熬,痛苦,一辈子苦闷,此生难以释怀?
幺娘,你以为我陈今昭是谁?你以为国朝的摄政王爷又代表了什么?
我不是下凡的仙女,实没那能耐迷得人要生要死。
而世间如我之姿的人,如那过江之鲫,不可胜数。缺了我一个,短时间里他或许有所抱憾,但九州大地美人何其多也,以他之权势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就算他甚是中意我这般的,亦可全天下遴选相似的模样,再着人照着我的性子、才学来培养,可能用不上三年五载,他就能得到与我十成十类似的佳人。
所以,你的报复如斯可笑。
而你自绝的结果只是亲者痛,自始至终,伤到的只有我,只有在乎你的家人。
陈今昭看着榻上木然呆愕的人,问,幺娘,你是在报复陈家人吗?是陈家有何对不住你的吗?因这变故,娘昨夜疯疾犯了,好在大夫扎针及时,没有让病情扩散。亦因这变故,我昨夜与那人生了口角,还不知日后要如何弥补,方能让他免去心中不虞而别记恨陈家。所以幺娘,这是你要看到的结果吗?
么娘身体猛地一僵,而后拼命的摇头,挣扎的撑着身体想要做起来,却被对方给制止。
我说这些不是指责你,而是要你看清楚,你的冲动行事,于陈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幺娘,我无法阻止一个一心求死之人,若你之后的选择依旧如此,那我也无能无力。仅多是在伤心之余想着,早知如此,这些年就不视你为家人了,如此就不会有这般的伤怀。
么娘眼角流出了泪,陈今昭抬手轻抚了她发顶,如待稚鱼般。
我是真的视你为妹妹的,你在我心里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是旁人眼里的草芥。我期待与你姊妹情深,但我苦恼的是,你却视我为兄。幺娘,我是你表姐,而非表兄,更非你虚幻中的可以倚靠的夫婿。
从表兄二字的桎梏中走出来罢,那不是你的支柱。
你有自己的主心骨,就是你自己。
临去前,陈今昭拉过她的手,写了个朝字。
以后别唤我表兄,喊我本名,今朝。我是今朝,是你表姐,我希望你能从心底认可这个身份。
她轻声道,早些好起来罢么娘,家里还需要你跟娘多加操持。还有稚鱼的婚事,也需要你跟娘仔细打听着,这也少不得多去参与京都官眷举办的宴会。家里的诸多事情,都离不得你。
至于日后若你有朝一日想通了,有出嫁或旁的打算,那陈家就永远是你娘家。若你没有,那我就争取买下隔壁的院子,挂上宋宅的匾额。咱们看似两家,其实还是一家,好吗?
想了想,她又道,若你不想姓宋,可以跟我们姓陈。这些都随你。
宋么,陈幺,都可以是你。
陈今昭走出房间后,仍能听见蒙在被子里,那压抑到极致的悲泣声。
她觉得能哭一哭也好,打破幻想,总是会痛上一阵的。
见稚鱼捧着药碗要进屋,她制止住。
等会吧稚鱼,待你表姐心情平复些,你再送药进去。
稚鱼乍然听到这个称呼,不免诧异,以往都是称嫂子的。
以后就以表姐来称呼。陈今昭道,把她看做亲姐姐来对待。
不等稚鱼不解的再发问,她就又问,长庚还未回来?
还没呢。
陈今昭不免朝外望了望。
昨夜简直算是兴师动众,至于外头的谣言会传个怎样的满天飞,她都无法想象。
今个一早她就赶紧遣长庚出门打听了,看看外头是怎么传的昨夜的事,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
第114章
长庚火急火燎的赶马归来,然后带回来一则惊天炸雷般的消息一一朝野上下已经传疯了,摄政王觊觎探花郎之妻,强取豪夺不成,竟逼得臣妻悬梁自尽,以死明志!
陈今昭目瞪口呆。
而此时宫里的公孙桓,同样惊于这般惊世骇俗的传闻。
殿下的私事,他身为臣属本不该过问的,但外头实在是传的太离谱了。什么强占臣妻,什么烈妇宁死不从,悬梁殉节,什么殿下闻讯惊怒交加、哀哀欲绝,出动半个太医院的人出宫救命,以及探花郎冲冠一怒为红颜连夜入宫对峙,而后被打了板子驱逐出宫等等,桩桩件件简直是耸人听闻,完全不像他家殿下能干出的事。
乍然听闻这般的消息,他宛如在听天书!
他本是不信这般荒唐至极的传言,可关键是上述有关的线索统统能对得上,简直让他难以置信,大惊失色!
如何还能坐得住?
眼见到了下朝的时候,他就疾赶至昭明殿,再次求见。
这回殿内之人没再人拦他,宣他入殿。
殿下!公孙桓奔至案前,甫一过来就无不焦灼道,外头传言甚烈,都在妄加揣测您与臣妻的不伦之事。流言甚嚣上,不知殿下欲如何处置?
案前坐在太师椅上之人,闻此话,顿觉吞了蝇虫般,恶感涌上喉咙。不过来前他到底也听了此桩谣言,怒火也发过了一轮,所以此刻面色倒也能维持平静。
谣言而已,不必理会。
他指骨抵着额角,声音不带起伏的说道。
那公孙桓很想问,若只是谣言,那殿下为何会突然宣召臣妻入宫?不合情不合理,毫无征兆!再者,那探花郎的妻子离宫归家后,无缘无故的悬梁自尽是为何?殿下召集半数太医院的人、甚至是华圣手亲往救命又出自何故?
桩桩件件都似乎是坐实了殿下强取豪夺臣妻的传言。
这也怪不得朝野上下疯传,换他也怀疑啊。
是我有桩好姻缘欲配给陈郎中,怎奈她顾忌家中表妹,迟迟不肯答应。我遂召她那表妹入宫相劝,本是好意一片,怎料对方竟如此不识趣。
似是知晓公孙桓缘何欲言又止,案前之人如此解释道。
公孙桓大松口气,勉强相信这个解释。
毕竟他还是觉得,稳成持重的殿下,做不出那等的荒唐事来。
之前与寡嫂的风流韵事,他觉得也不算什么,弟娶寡嫂在西北那地也不算罕见事。可此事不同啊,人家探花郎还活生生的在呢,且还是殿下手底下颇为重用的臣子,强占人家妻子这算什么事?怕不得被史书记载,作为惊天丑闻传到后世去。
况且那天中秋时,他也远远见了那探花郎之妻,堪堪只算秀气而已,怎么看都不像能乱殿下心神的倾世美人。
所以他更愿意相信殿下的说法。
殿下,我瞧陈探花他们夫妻情深,怕是勉强不得。殿下若要重用拉拢,何不换个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