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陈今昭,你确定要如此激怒于孤?
  殿下曾说过,可允我恃恩狂纵,而我此番亦不过是想将内心想法,与殿下坦诚道明。她道,若殿下要收回这一特许,那臣,领命。
  姬寅礼挥落了案上茶具,瓷器纷纷跌地碎裂。
  他面色铁青,额头青筋绷起,这么多年罕见的怒形于色。
  多年主公做下来,连他都差点忘了,自己非好性之人。
  是不是以为孤不舍得动你?
  臣不敢有此妄想。
  陈今昭!我现在压不住火,劝你最好先跟我服个软。
  殿下想听什么话?
  姬寅礼闭了眼,胸膛猛然起伏一息,霎时睁眸戟指。
  你是不怕死是罢?
  殿下想杀我,也不是第一回 了!
  两人情绪激愤之下皆口不择言,此番对话过后,整个大殿寂得犹如死域。
  陈今昭睦睁双目看着地上的碎瓷片上,整个人呆怔了般。
  掷地有声的余音似还在殿顶盘旋,她却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吐露出这般的话。她以为自己忘了的,却原来一直都深切的记着,只是被她长久以来刻意忽略,不能想,不敢想。
  是我失言了。其实我未曾怨过殿下,只是.殿下请信我,我会努力忘掉的,望你莫要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
  她蠕动着失色的唇瓣讷声道,失神的眸光映着地上瓷片的影子,说来今日我过来也不是想跟殿下争执的,但不知为何,对着殿下却任性了起来,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其实我是告诉殿下,以后我只会是殿下一人的,就连身上穿的衣裳,都只穿殿下给准备的。来昭明殿,何时来,何时去,殿下定个明确时辰,我都依的
  够了,别说了。
  至于幺娘,我会让她移出房间跟小妹同住,日后若她能立起来,我就让她出了陈家,自立门户,以后就当门亲戚走动着。当然这需要时间,望殿下莫急,容她走出条活路
  我说够了,陈今昭!
  他断喝道,起身两步过来要伸臂来揽她,却被她趔起后退两步躲开。
  他的手臂停在半空,而后掌腹垂下重重握上了旁侧的椅背。陈今昭心乱如麻,眸光错乱的看着他指骨泛白的手,此时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做出退避的举动。或许是日的一系列的事情压得她情绪太乱,压根让她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思绪太乱,已经不适合再留在此地。
  殿下,我今日着实身体不适,望能先行告退,改日再来向殿下请罪。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就跌跌跄跄的离去。
  姬寅礼没有追上去,只是望着她踉跄走远的身影,好似看见苍穹里的光点逐渐远去,消散。
  他或许,再也无法走近她半分。
  他脑中就闪出这般的念头来。有些事过去了,不代表没发生过。若他只将她当做臣子抑或供他寻欢作乐的女子,那他或许只会觉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今日之提拔恩宠,足矣盖过昔日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她不是。
  时至今日,他已将她置在心尖,视为珍而重之的宝物。
  所以,昔日之傲慢,势必换来今日之酸苦、咸涩、失悔、怆痛等等苦果。
  他再清楚不过,这事若说不开,将会如一根尖刺,永远横亘二人中间。即便她人迫于威势向他走近,但她的心却始终紧闭,永远不会再为开启分毫。
  意识到这点,一股什么都抓不住的虚无感骤然袭来,将他整个人吞没。此刻,他竟想放声大笑,笑自己妄自诩智计万千,事事皆可算尽,对她却终究无计可施。
  第113章
  这一夜,漫长的好像没有尽头。
  昭明殿的灯一直亮到天明。破晓时分,殿内人踏了出来,眼底血丝隐现,周身气压低沉。他大步走向马车,无人能窥见他的神情。
  今日早朝的气氛格外怪异。
  朝臣们的目光都似有若无的扫向文官队列一空位上。本来接近队尾的这位置不甚起眼,但此时却引来了诸多人的关注。
  工部右侍郎代上了陈侍郎的告假折子。
  文武百官心里有种果然如此之感,内心对昨日传言,又暗暗多了几许猜测。
  永宁胡同,陈家。
  陈今昭将耳房的薄门关上,走到榻边坐下。
  榻上的人木然睁眼躺着,见她过来,僵硬的把脸挪向榻里侧,似是无颜面对她。
  陈今昭没有看向她,目光落在了半旧窗户上的桑皮纸上。
  上个月从庄子里回京后,她跟么娘就将窗户重新糊了张结实的桑皮纸,更挡风,更保暖。明明那会还一切都好,怎料这会情形急转直下,竟到了这种地步。
  幺娘,从你来到这个家里,就一直沉默寡言。你刚来时,我恐交浅言深泄露了身份,所以不敢与你接触太多,后来朝中事务繁乱,更无暇再顾忌你的想法。
  我总想着,日子稳当过着就成,各人抱着各人的日子过,这样的岁月也挺好。可我错了,不过一个错眼的功夫,事情就演变成今日之情境。
  榻上传来了动静,但陈今昭依旧没看过去,只垂了眼盯着自己搭在膝上的双手。
  你我姊妹好似从未推心置腹的谈过,今日就开诚布公的谈一场罢。你暂且说不了话,就且听我说。
  她想了想,道,就先从我自身说起罢。我与你说说,我来时的路。
  清润平和的嗓音缓缓在不大的室内流淌。
  她说起了那个冬日,那个陈家灭顶一般的灾厄。说起了陈母的疯,稚鱼的哭,族人的环伺觊觎,以及母女三人无枝可依的绝境。
  其实真正算起来也不算无枝可依,我大可将家中田产、资财双手奉上,或依附陈家族人,或投奔宋家娘舅。总归来说,应该也是有生路的,不至于冻死饿死街头。可那样一来,我要赌的,就是他们的良心。
  你在宋家庄活了这么些年,我那两娘舅是个什么品性,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至于陈家的族人,或许坏不到份上,但也多不是品性纯良之辈。更何况陈家这块肉太肥了,利益当前,谁能忍住不上来咬上一口?
  陈今昭的声音停了停,可即便如此,摆在明面上供我选择的路就这么两条,陈家、宋家择其一。我对此比较过,考虑过,比来比去,竟是投奔你家是最佳之选。
  榻上的幺娘想摇头,可脖上的剧痛撕扯的她做不出大的动作。她家是火坑啊,怎么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比起烂赌成性的大舅,二舅总的来说还是有几分底线的。再说娘亲舅大、骨肉亲情,他应也会顾忌两分罢?我想着,就算他求财求利,那也总得等到我跟稚鱼长大,再将我俩卖出个好价钱。而这期间的时间,可给我们母女三人缓冲之机,让我们有时间来为自己谋划。
  么娘拼命的撕扯出声音:不
  她无法想象,风光霁月的表兄如何跟她一般,陷入那样不见天日的泥沼中。
  陈今昭摇摇头,的确是行不通。落了人家的手,就会成为旁人手里的待宰羔羊,如何还敢奢望有逃出生天的一日?那时我就隐隐有了明悟,我决不能将自己及家人的命运,依附寄托于旁人身上。
  我谁都信不过,我只信自己。
  所以在那样的分叉口上,我决定走另外一条路。
  我将所有筹码都压上,赢了全家安稳度日,输了也能得了痛快的死。总好过被人发卖、颠沛流离、受尽磋磨后落得个凄凉下场。
  求学、挣束修、寒窗苦读、力争上游、经历大小科考再到后来的朝廷的风卷云涌,没有一处是不难的。
  但再难,我也未动过,让旁人成为我生命的依靠的念头。
  似乎意识她要说什么,榻上直趟的幺娘,灰败的面容上出现瑟缩、僵硬以及隐隐回避之态。
  陈今昭终于看向了她。
  整整一夜她都在想,对于幺娘来说,在对方最痛苦无望时候出现的她,会是什么的存在?是救命稻草,是余温,念想,是光,是生的希望?或许都有,总归这些糅杂起来的复杂情感,造就了幺娘的偏执。
  所以她觉得,幺娘对她或许也非是有那种情愫,只是将她当做了一种精神支柱。当有朝一日当对方隐隐感觉要失去时,就会惶然无措犹似丢了命般,拼尽全力想要抓紧最后的余温。
  归根结底,是么娘没有自己的主心骨。
  幺娘,你将自己看得太低太浅,将我看得太高太重了。可能我是在你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伸了援手,所以你视我为人生中的全部依靠。但我今日明确要告诉你的是,我不是你的倚靠,从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