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从楚馆出来,姬寅礼站在原地缓了缓渐狂的心跳,强压下胸口的鼓噪。
  不过验证了两处而已。
  他如斯暗道。不到最后一刻,还是莫要轻易盖棺定论。
  心绪稍平些,他再次跨上马背,猛一挥鞭,带人马不停蹄的直奔吴郡!摄政王带人入吴郡的这五日,江南府却刮起了腥风血雨。
  江南官场上下首次见识到了,何谓阎王索命!昔年兖王入京杀八王那会,他们也只是耳闻'勾魂册索命'一说,毕竟天高皇帝远,饶是知晓马踏西街的惨烈,但也不过引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此时此刻,见那公孙桓手握名录按图索骥,方惊骇欲绝,方知传言不虚!无不悔之不迭,却也为时已晚!
  午时已到,斩!
  刑场上的监斩官声音已经沙哑,这句话于这几日间,已重复了成百上千遍。但他却只觉庆幸,庆幸自己竟能在这波血洗中保得一命。放在昔年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些年在江南官场上坐的冷板凳,如今竟成了他的保命符。
  随着红签落下,铡刀起落,一颗颗乌纱帽四处滚落。
  围观的百姓噤若寒蝉,歌舞升平的江南有近百年未见过这般凶残的阵仗。且杀的全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从前他们见都见不到的人物,如今却如贱民般跪在地上,被杀得人头滚滚。
  公孙桓坐在高台,手握朱笔在名录上划去一行,目露痛快。早在江南官场上这些鼠辈,对殿下的两次宣召都视而不见、抗命不朝时,他就恨不得能随殿下点兵南下,从上至下杀个干净!
  更遑论这群国之蠹虫,在江南作威作福、为祸一方,那些盘剥黎庶、敲骨吸髓的恶行更是罄竹难书,百死难赎。
  又一批官员连带着全家老小被带了上来。
  面对刑场上的哭喊求饶声,公孙桓没有丝毫怜悯,种因得果,自古皆然。既然其昔日敢目无法纪,那就莫怪他今夕将铡刀逼近!
  江莫带着人从法场外进来,围观百姓见有官兵过来,赶紧朝旁侧让开路。路过刑台时,听见有人在高声求救。
  敏行兄!敏行兄救我!那人挣扎着要上前,拼命的朝江莫的方向嘶喊,我们曾称兄道弟,把酒言欢,共赏青楼笙箫,最是志趣相投不过啊!敏行兄你不是亲口说过,视我为手足吗,你就网开一面,赐小弟苟全之机罢。
  江莫脚步微顿,斜眸视他,嗤笑一声,你昔日派人追杀我时,也没手软不是。
  语罢,头也不回的步上高台。
  监斩官扔了红签,铡刀落下,求饶声戛然而止。
  步上高台,江莫在公孙桓的示意下在旁落座。
  公孙桓执笔在册子上又划去一行名录后,方抬头对他颔首赞道,敏行,你的才干在此番南下后尽显,着实让老叔惊喜又宽慰啊。殿下对你的安排你也知道了罢,以后这江南,便归你的治下了。好好干,做出番政绩来,你爹泉下有知也瞑目了。
  见他老叔目露伤怀,江莫安慰道,老叔放心,我会的。
  公孙桓连诶了两声,看着眼前已然成长到能独当一面的儿郎,不免老怀安慰,便也不再去想往昔那些伤痛的过往。
  对了老叔,此番我不随殿下一道入京吗?
  江南后续诸多事情需要处理,你如何抽的开身。公孙桓只当他离家日久归心似箭,不免失笑,不急,待年底述职时再归京。那时江南诸事皆平,你也正好归京,迎接朝廷正式的封侯文书。
  江莫深吸口,压了压心中的激荡。
  在下一批囚犯被带上来之际,他看了眼他老叔,似不经意的问,我听说殿下点兵去了吴郡。这都五日了,怎么还未归?是有何紧要的事要处置?
  公孙桓勾勒的笔停住。他倏地转头盯住江莫,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江莫被他盯得后背绷紧,老叔,我就随口问问
  敏行,你要讷于言而敏于行。有大功,也要牢记本分,不可得意忘形,轻狂行事。他语重心长道,又暗含警告,窥探主上行踪是大忌,你要切记!
  江莫赶忙站起认错,敏行记下了,不敢再犯。请老叔莫要生气。
  轰隆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高台上的众人当即起身。
  公孙桓极目远眺,但见远处铁骑如林,踏着滚滚烟尘迅速朝此间席卷。一马当先那人骑着黑色骏马,甩鞭疾驰,身后猩红的披风疾翻如骤雨狂风。
  他面色一喜,殿下回来了!
  马蹄声渐近,如雷霆贯耳,兵马所过之处,百姓纷纷跪倒在旁。
  高大的黑色骏马在刑场上扬蹄停住,身后铁骑刹那肃立。
  公孙桓等人快步走下高台相迎,至马前躬身拜见。
  姬寅礼翻身下马,一路风尘仆仆,面容倒也平静。
  文佑,京中出了点急事,今日我就要启程归京,特来与你叮嘱两句。
  公孙桓一惊,京中出了乱子?
  莫急,不是大事,如今已安稳下来。姬寅礼与他走到旁处,简单解释了京中的事。此番他挥师征讨世家,剿灭二十三家豪族威震四方的同时,也激起了一些世家的怨愤。有世家阖族遁走之前,派大批死士潜入京都,意图祸乱皇城搅弄京都风云。
  好在,现已被尽数镇压。
  社稷多事,故而我要速返京都。江南这处,便劳文佑你在此坐镇些时日,待江莫诸事熟稔,你再归京不迟。
  公孙桓心急如焚,虽也想随着殿下一道归京,但对方如此说,便也只能应下。
  江南的薄暮升起时,归京的兵马已整肃妥当,踏上了回京的战船。
  华圣手自也得跟着一道回京。临上船时,还长吁短叹,对着岸上来送行的其中一人,上下打量,颇为遗憾。
  可惜,可惜喽,这阴嗖嗖斜眼看人的样子多适合学医!你说你当初随我走多好,偏要跟你老叔学杀人,没学个好!多好的料子糟践了,嗐。
  江莫僵着脸不着痕迹后退两步。
  他犹记得年少那会,对方在苦劝无果后,竟索性将他迷晕了直接拖着带走。后来还是他老叔骑马追了十里地,才将他给追了回来。
  往事历历在目,容不得他不防。
  公孙桓上前好生的劝,时候不早了,您看殿下还在那等着呢。华圣手瞥他一眼,这才捋着长须上了船。
  岸上叔侄俩大松口气,可算是走了。
  船头旌旗翻飞,数百战船陆续启航,荡开粼粼江面,于薄暮中朝京都方向蜿蜒前行。姬寅礼望着江面跃动的波光,神思不知飘往了何处,只那双狭长的凤眸映着船灯摇晃的灯光,半明半昧,明灭不定。
  夜色初临,江风猎猎。
  他依旧立在甲板上望着远处,攥着玉笛的手腹越发收紧,似要将上面刻有的名字印入他的筋肉,嵌进他的骨髓乃至魂魄中。
  陈今昭,陈今朝!哪个是你。
  陈家龙凤双胎,当年折的又是哪个?
  他闭了眸,掩住了其中的汹涌骇浪。
  龙凤胎、衣冠冢、突逢变故后性情有所变、休学半年拜善口技者、学院里从不宽衣解带、对昔日同窗多有疏离
  其实诸多线索已开始渐渐清晰的指向了一个答案。
  稳住!他赫然告诫自己,用力深深喘息,平复情绪。
  因为还有最后一步未得验证,莫要轻易下结论。否则大起大落下,他真会杀人的。
  待他回京!一切,待他回京再说。
  此刻京中,乱相刚息。
  陈今昭指挥人将尸体抬下去,抬手擦把脸上溅到的血,饶是近段时日见多了这样的事情,在这死士冷不丁突然冲出来这一刻,仍骇得心惊肉跳。
  沈砚带着两队兵马急匆匆跑来,身甲上也是溅有血迹,见对方安然无恙,面色才稍稍缓和。
  没事吧今昭?
  无事,有兵卒在呢。陈今昭喘口气,看着被抬远的尸体,无奈叹道,明明城门处已加强守卫,现在更是严密封锁不容人进出,为何还有这些死士,当真令人费解。
  沈砚倒是不以为奇,京都人口稠密,世家大族经营日久,轻易就能掺杂细作混杂其间。更何况这些细作死士也不是仅仅来自一家,数目加起来,无疑可观。
  陈今昭心想,确是如此。
  一想到这些死士也不是永无止境,待消耗完了总归有消停的一日,她这些时日长久紧绷的心弦,倒也稍稍放松了些。
  自打朝廷军大败世家联军的消息传来,京城就乱了。
  那些死士不知从何处冒出,抽出凶器见人就开始乱砍乱杀。他们主要目标还是朝臣及京中的达官显贵,或埋伏在上朝的必经之路上或其他各处,见机就上前砍杀。